尸匠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剧烈,甚至从被手臂紧紧缠绕的躯干內部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正在被巨大力量扭曲挤压的“咔咔”声响。
他的喘息变得更加粗重,带著明显的痛苦和压抑。
这次,他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才用一种仿佛砂纸摩擦般极其沙哑乾涩的嗓音,艰难地开口,“有有趣的故事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故事了这次依旧由我先来。”
张诚微微頜首,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听不出丝毫波澜,“请便。”
“这次的故事很短”户匠的嗓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虽然他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试图汲取空气,但张诚却几乎听不到他呼吸的声音,只有那种喉咙被扼住般濒死似的声。
张诚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听著尸匠讲述他所谓的最后一个故事。
“事情终究还是要被发现了他的父母察觉到了弟弟失踪的事情於是要来东京找他:
“但很不幸他们死了死於地铁毒气事件他得到了一大笔赔偿並且就此生活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连多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然后才道:“该你了。”
张诚眉头微挑。
这次的故事就这么简单?几乎没有任何细节和情绪渲染,乾巴巴得像是一则新闻简报。
但只是转瞬间,张诚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户匠恐怕已经快要撑不佳了!
那些不断收紧的手臂带来的痛苦,以及连续两次故事被判定“失败”的反噬,正在急剧消耗他的精神和体力,让他无法再像前两次那样绘声绘色地讲述扭曲的故事了。
於是,张诚也言简意地开口道:“好吧,那我就来说说最后这个故事。
“半年前,我跟隨爸妈回老家给爷爷扫墓,当时正巧赶上村子里的祭典。
“当天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暴雨,上游的水坝水位疯涨,眼看著就有些撑不住了,情况当时危险。
“但村子里的老人们却异常固执,著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衝撞了神灵更不得了』,坚持要继续举行祭典而不肯疏散。
“后来果然决堤了。滔天的洪水混合著泥石流,像一头失控的巨兽,瞬间就吞没了整个村子。
“村子里的人几乎全都死了。我爸妈也死了,只有我侥倖活了下来。”
张诚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那个被手臂包裹得几乎变形的身影,“我的故事,就是这样。”
尸匠没有立刻说话,狐狸面具后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面具,难以置信地盯著张诚的脸,甚至都没有去在意他自己面前那最后一根代表著最终判决的蜡烛,已经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呢啊一一!”
伴隨著周围所有手臂骤然施加出更加恐怖的收紧力量,户匠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他再也无法抑制,下意识地从牙缝中挤出一阵压抑到极点的痛苦低哼,整个人如同触电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就这样在无数手臂的残酷挤压下,痛苦地颤抖著挣扎了將近五分钟,那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哎”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地上,从他身上渗出的鲜血已经匯聚成了一小滩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泊。
终於,那恐怖的挤压力量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丝,尸匠这才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声音破碎不堪地断断续续道:“这一关你过了现在还有最后一关“
张诚眉头再次挑起,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嗯?
这户匠:居然没被这些疯狂的手臂当场撕碎?
但他现在的状態也绝对谈不上好。
他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失血显然不少。
看来,前三轮故事的“失败”惩罚並不会直接致死,或者说不是即死性的,而是这种持续且不断加剧的肉体折磨。
如果承受力不够顶不住这种痛苦,同样会死。
那么,这所谓的“最后一关”考验的又是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单纯比拼谁讲的故事更“好”?
但按他这说法,要把三个故事拼凑起来张诚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这“百物语”的三个故事並非独立存在,而是必须要连贯,甚至本身就是同一个完整事件的不同发展阶段!
如果隨意讲了三个互相之间毫无关联的故事,恐怕就会直接违反“青行灯”判定的某种核心“规则”,导致瞬间出局!
看来自己刚才机智地模仿对方那种“分段式”讲故事的方法,是完全正確的选择!
而且从结果来看,自己的故事在“青行灯”的判定规则里,显然要更胜一筹!
只是不知道这最后一个需要拼凑故事的考验,具体形式又是什么。
於是他平静道:“请讲。”
“最后的考验也很简单:”尸匠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似乎因为提到了最终关卡,反而强行提起了一丝精神,“你我分別將对方的三个故事拼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然后
交由『青行灯』来判断胜负。”
“如果你胜了就算通过考核。”
张诚立刻反问,並且抓住了关键点,“那如果我输了呢?”
“输了:”尸匠发出一阵低沉而扭曲的仿佛破锣般的笑声,“就会被『青行灯”当场杀掉或者吞噬殆尽来吧这次还是由我先开始“
张诚內心一阵明悟。 原来如此!
难怪林可反覆强调这个“户匠”极其危险!
也难怪户匠自己都快要被异常彻底侵蚀了!
搞了半天,他提升力量,或者说延缓被侵蚀的方式,就是利用这个仪式引诱其他收容者前来,
然后任由他收容的“青行灯”去吞噬掉失败者!
而看尸匠现在这副急不可耐甚至不顾重伤也要抢先开口的样子,恐怕这最后的拼凑环节存在著某种“先手优势”?
或者谁先完整地说出对方的故事真相,谁就能锁定胜局?
但他丝毫不惧,只是淡淡道:“请便。”
户匠闻言,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后立刻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极其急促几乎不过脑子的语速抢著开口,將他所理解的张诚的三个故事强行串联起来:
“你是被拐卖的!而那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是搞人口贩卖的人贩子!你小时候其实是跟著亲生父亲到那村子附近玩儿,结果你被村子里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贩子给强行带走了!你爸追过去想救你,
却被他们残忍地围殴打死了!
“你当时年纪太小,为了活命,於是假装自己被嚇傻了不记事,把那些人贩子全都骗了过去!
於是他们就顺水推舟,把你当成自己家孩子养大了!
“你后来长大了,可能尝试过报警,但警察来调查的时候,也被那些狡猾的村民联合起来矇骗过去了!你彻底绝望,於是决定不再依靠任何人,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切!那场导致村子毁灭的泥石流根本就不是意外!是你故意破坏了堤坝放水淹没了村子!村子里的人全都是你杀的!你是在復仇!”
尸匠此刻的身躯忽然奇异地放鬆了一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的声音甚至恢復了几分之前的“好整以暇”,带著一种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瞭然和得意。
“別忘了,这个仪式有个隱藏的“规则”:那就是虽然可以在讲述故事时故意误导对方,以及隱瞒关键信息,但是必须把所有已经提供的能够指向真相的信息碎片全部合理地串联起来,
不能遗漏。
“你的故事能被『青行灯”判定连续胜过我两次也就是说你提供的信息碎片,要比我的故事里透露的更多更关键!
“那么我根据所有线索推测出的这个“真相”::应该就是事实了吧?哈哈哈哈—
他仿佛一只捉住了老鼠的猫,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猎物绝望、崩溃、被揭穿一切后惊恐失措的表情。
然而,当张诚缓缓抬起脸的时候他愣住了。
因为张诚脸上没有任何他预期中的惊慌恐惧或者被揭穿秘密的愤怒。
张诚的脸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甚至他的嘴角还著一丝若有若无带著淡淡嘲讽的笑意。
“很精彩的推测,逻辑似乎也能自洽。那么:”张诚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山涧溪流般冷静地冲刷著岩石,“现在,该轮到我的猜测了。”
听到张诚这平静无波的声音,户匠身上那刚刚恢復的一点点“好整以暇”的感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惊慌失措!
但是,“规则”所限,他此刻根本无法阻止张诚开口!否则他遭到的规则反噬將比刚才手臂的挤压还要恐怖剧烈数倍!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听著。
而张诚的声音,已经如同宣判般,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流淌出来,將他隱藏在三个扭曲故事下的真实人生彻底剥开。
“其实你,才是你故事里那个真正的『弟弟”。
“並且你的学习其实並不好,根本也考不上什么东京大学。那个对你哥哥表现出善意的女同学,她真正在意甚至可能暗恋的,是你那个优秀又努力的哥哥。而真正在学校里长期被霸凌、
被排挤到只能躲在厕所吃饭的是你这个內心阴暗、成绩糟糕、还嫉妒心爆棚的废物弟弟。
“你嫉妒你哥哥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你在发现那个女孩儿的心意后,因嫉生恨,强暴之后又残忍地杀害了那个暗恋你哥哥的无辜少女。
“你哥哥后来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他痛苦万分,原本想去举报你,但你的父母苦苦哀求他,
用亲情绑架他他最终在极度痛苦和挣扎中选择了沉默。
“在考上东大后,他决定彻底离开这个让他室息的家去东京开始新生活,从此与你们断绝联繫。
“但你依旧嫉妒他!而且在家里,你每天都要忍受父母无休止的『你看看你哥哥多么有出息”的嶗叻和对比!这种生活让你快要发疯!所以你决定也去东京“闯荡”,幻想著能混出个人样。
“但到了东京,內心阴暗又没学歷也没能力的你处处碰壁受尽白眼,连活下去都成问题。走投无路之下,你只好硬著头皮去找你那个“有出息”的哥哥,想去投奔他。
“然后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你哥哥在东京光鲜亮丽的生活,看到他前途无量的人生,
看到他身边那些出色又优秀的同学和朋友,甚至可能还有对他抱有好感的、家境优越的女孩子
“极度的嫉妒和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著你的心!所以你杀了他。接著,你仗著你们是双胞胎或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冒名顶替了他的身份,偷走了他的人生!
“而让他以你这个“废物弟弟”的身份从此“失踪”。
“后来,你的父母因为久久联繫不上小儿子,放心不下所以跑来东京找你。你不得不继续偽装成你哥哥的身份去接待他们但那毕竟是生养你们的父母,他们对儿子的熟悉程度远超外人所以你暴露了。
“而你早已经沉醉在偷来的『东大精英”身份带来的虚荣和便利之中,你捨不得放弃这一切!
於是,在丧心病狂之下你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你的父母也杀了。
“而且你甚至不仅仅是杀了他们你用的是在地铁里投放毒气这种极端残忍波及无辜的手段!你害死的不仅仅是你父母两条人命,还有列车上许许多多,跟你毫无关係的无辜之人!”
张诚平静地注视著那个在无数手臂中剧烈颤抖,仿佛隨时都会散架的身影,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又像是在看著一堆不可回收散发著恶臭的垃圾:
“这才是隱藏在你这三个扭曲故事背后的完整的、真实的,属於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