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传统“百物语”游戏的规则,每讲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讲述者就应当吹熄自己面前的一根蜡烛。
但现在的情况却透著一股诡异的反常。
他和尸匠各自都讲完了一个故事,结果自己面前的三根蜡烛纹丝不动,依旧静静地燃烧著。
反倒是尸匠那边三根蜡烛里已经有一根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小截焦黑的灯芯和若有若无的青烟。
这算什么规则?难道是谁的蜡烛还亮著谁就要倒霉?还是说熄灭了反而更危险?
张诚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准。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就在尸匠面前那根蜡烛熄灭的瞬间,尸匠整个人的身形极其短暂地僵硬紧绷了一瞬!
虽然幅度很小,而且被他迅速控制住了,但依旧没能逃过张诚的眼睛。
这让他想起平时跟沈娇娇插科打浑閒聊时,从这位前刑警那里听来的不少观察人的小技巧。
沈娇娇说过,人在突然受到惊嚇或感到紧张以及遭遇剧痛时,全身肌肉会有一个下意识不受控制的瞬间紧绷反应,这一点除非是经过大量特殊专业训练,否则很难完全消除掉这种最本能的生理反应。
也就是说,尸匠那边的蜡烛灭了,而自己这边的蜡烛没灭这个结果,让尸匠紧张了,甚至可能伴隨著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所以,蜡烛熄灭对自己来说大概率是好事,但对尸匠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诚瞬间瞭然,心里冷笑一声。
他懂了。
这尸匠果然在这个所谓的“百物语青春版”仪式的真实效果上撒了谎!
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合作通过的“简化版”仪式,而是一个变种且充满了恶意和对抗性的pk擂台!
他们俩分別讲故事,然后由那个散发著幽幽青光的“青行灯”来充当裁判,判断谁的故事更“真实”、更“符合它的口味”或者说更“精彩”。
它判定为“胜利”的一方,蜡烛就不会熄灭;而判定为“失败”的一方,蜡烛就会熄灭一根。
而最先被灭掉三根蜡烛,也就是率先输三次的那一方恐怕会遭遇某种极度恐怖,甚至可能是瞬间致命的惩罚!
很可能就是被周围这无数条疯狂蠕动的手臂撕成碎片!
“呵,这倒是有趣了。”张诚心里暗道。
青行灯明明是这尸匠自己收容的异常,按理说应该受他驱使才对,结果现在看来,户匠对它的控制力已经微弱到了几乎要反噬其主的地步了?
这倒是印证了林可之前的猜测,尸匠恐怕已经被体內的异常侵蚀得非常严重,快要彻底失控了。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对面被无数手臂死死禁著的尸匠,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端倪一一对方的身体正在极其轻微难以抑制地颤抖著。
张诚眯起眼眸,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接著他就发现,那些原本只是抓著尸匠手脚和身体的手臂,此刻正在缓缓地收紧用力!
好几根苍白手指的指尖,已经如同铁鉤般深深地陷进了他包裹在西装下的皮肉里!
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刺破了衣料,渗出了暗红色的血渍,这些血渍將那白色的手套和深色的西装面料染上了一块块深色。
“哦原来如此。”张诚明白了。
看来一旦在讲故事pk中输掉一次,不仅仅意味著灭掉一根蜡烛,更会立刻受到这些诡异手臂施加的痛苦侵袭。
如果先输掉三次,三根蜡烛全灭,那恐怕就不是一点点痛苦了,大抵真的会被这些疯狂的手臂当场撕扯得四分五裂,变成这血肉祭坛的一部分!
现场陷入了短暂令人室息的沉默。
只有无数条手臂蠕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以及蜡烛火苗偶尔爆开的轻微“啪”声响。
几秒后,尸匠似乎强行压下了身体的颤抖和痛苦,接著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和语气都努力维持著之前的平稳,仿佛那些正深深陷入他皮肉里的手指和渗出的鲜血都不存在一样,“不错的故事。
“那么现在,开始第二轮故事吧。这次依旧由我先来。”
张诚没说话,只是用那种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神静静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表演。
户匠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他的第二个故事。 “这次的故事依旧是真实的。
“以前有那么一个男孩儿。他在学校里一直遭受著无休止的霸凌,但他很聪明,学习一直很好。
“他没有朋友,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里,也把自己封闭起来。
“最终他凭藉优异的成绩,成功考上了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京大学。
“他离开了那个让他充满痛苦回忆的乡下,来到了繁华的东京。
“但渐渐地他发现他那糟糕透顶的原生家庭就像骨之蛆,只会不断地给他带来新的苦难和耻辱,阻碍他迈向光明的未来。
“他的一家是四口人。除了父母之外,他下面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与他这个凭藉自已努力考上东大的前途无量的哥哥完全不同,他那个弟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閒惹是生非,是个人人都看不起的垃圾。
“在即將离开家乡前往东京开始崭新大学生活之前,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已未来將会成为受人尊敬的公务员,或者收入丰厚的医生律师,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但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废物弟弟只会成为他完美履歷上最刺眼的污点!只会让他在未来的同窗、同事、乃至上司面前永远抬不起头,被人暗中嘲笑!
“他甚至开始恐惧的想像,如果以后在东京大学里幸运地结识了某位富家千金,甚至是地位尊贵的华族小姐对方如果某天心血来潮想要来他家里做客,却看到如此不堪入目的家庭环境和那个像臭虫一样的弟弟又会怎么想?他所有精心营造的形象都会瞬间崩塌!
“所以他下定了决心,决定彻底斩断与那个家庭的联繫,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家人“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不联繫他们,就可以在东京很好地隱藏过去,开始全新且体面的生活直到他那个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废物弟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消息,竟然不知死活地跑来东京,想要投靠他这位“有出息』的哥哥!
“这种丟人现眼只会拖累自己的废物怎么可能让他出现在自己那些精英同学的面前?!怎么能让他毁掉自己好不容易才看到曙光的美好未来?!
“於是在一个夜晚,他把他那个废物弟弟骗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然后杀了他。
“之后,他悄悄地把尸体处理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跡。
“东京这样的大都市,每年都会莫名其妙失踪那么多人,警察根本不会在意多一个少一个。而像他弟弟那种来自小地方的,在东京毫无根基,也没有任何朋友的废物失踪了,也就失踪了,
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处理完一切,他平静地回到了东京大学,继续他的学业。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他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的东大高材生,未来註定光鲜亮丽、受人尊敬的人上人。”
户匠发出几声乾涩而扭曲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病態的快意和一种扭曲的“成就感”。
他抬起头,狐狸面具的眼孔后,目光死死锁定张诚,“我的故事讲完了。那么该你了。”
张诚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恶劣笑话。
他甚至还故作思考状地想了想,然后才用一种平铺直敘仿佛在回忆某些日常琐事般的语气,缓缓开口,“这也是个真实的故事。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大概也就五六岁吧。有一次,我妈单位临时加班回不来,我就跟著我爸一起回了乡下老家。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的,被老房子外面一阵特別吵杂的喧闹声和叫骂声给惊醒了。还没等我完全清醒,我爷爷和我叔叔就猛地衝进了我睡的那间屋子,两个人的脸色都特別难看,他们语气又急又慌地告诉我,说是有人贩子摸进村里来了,现在全村人都在到处抓那个人贩子,让我千方別出声,乖乖跟著他们走。
“他们俩带著我,摸黑躲到了村子后面的山上,然后找了个隱蔽的草丛后面藏著。
“山里晚上特別黑,特別冷,我只能听到远处村子里隱隱约约传来的狗叫声和人的喊声,还有身边爷爷和叔叔特別粗重紧张的呼吸声。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爸也找上山来跟我们匯合了。我们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在山上躲了整整一夜。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好像彻底没了,我们这才下山。
“第二天,真的有警察来村里调查,还挨家挨户问话。轮到问我的时候,我就按照爷爷他们提前反覆教我的那样,告诉警察叔叔,说我昨天晚上睡得很熟,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他们好像还是不放心,又带我去镇上的卫生所看了医生。那个医生给我检查了半天,最后跟我爷爷他们说,『孩子没事,一切正常,可能就是嚇著了,休息休息就好”。”
张诚说到这里,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让人心底发寒的笑容,那笑容里带著一种远超年龄的十分冰冷的洞悉,“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了。他们都真的相信,我已经完全忘记了那天晚上:我究竟目睹了什么事情。”
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半空中,那盏散发著不祥青光的“青行灯”,灯罩內的火苗仿佛被无形的气息触动,诡异地摇曳了一下。
紧接著!
噗!
尸匠面前,那三根蜡烛中,位於中间的第二根蜡烛烛火猛地一阵剧烈晃动,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灭!毫无徵兆地,彻底熄灭了!
又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