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染主动开口:“臭棋篓子说你不知如何晋入大宗师,得了感悟却抓不住?”
正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的程得棋无奈放下酒碗,杨子山和沉残眉都笑着叫他臭棋篓子。李秋月老老实实地回答:“小子出身乡野,未曾得名师高门传授,以往都是自己学习研究,是以被大宗师门坎拦住,幸得程掌门慷慨,愿意带我来恭听几位前辈的经验。”
沉残眉直起身子,伸出手来拍了拍李秋月的头:“你没必要这么客气,要论客气讲礼,我们以前见过比你讲礼得多的,就当是自家长辈,不用这么拘谨。”
李秋月只得点头说是。许心染接着道:“我只能传授于你我的经验,虽然大宗师们的晋升方式都大差不差,你只需要找到一个重点,便能破开关窍,那便是,找寻你修习的功法在两个天地之间的位置。”
李秋月疑惑道:“两个天地?”
许心染有些抱歉:“我忘了你没经过宗门培养,这便解释给你,第一个天地,是你自己,人生于天地之间,脱离天地供养便无可生存,你自己的身体,便是一个天地;这第二个天地,就是供养你的万物,就是这个世界。”
“每个武人性命相交的便是自己的真气修为,真气修为来源于修炼的功法,到了一流的顶点,你对功法的索取已经足够了,它提供了足够多的修为,接下来反倒是需要你细细思索,你有什么能提供给你的功法的?将你的身体,四肢百骸奇经八脉都与功法同生,将你自己的小天地弥补一些,人天生有缺,便以功法弥补此缺陷,便是天人合一之路,到时候,你也能见到自己这个小世界在天地这个大世界之间的位置。”
沉残眉怕这小子实在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明白,便以更加简单的话解释道:“就是说,将你的真气,不要再局限于气海,将它们散入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里,将你自己,当作一个储纳真气的大气海,不仅仅象往日那般运行于经脉之中,而是你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哪怕是一根发丝。”
说着,沉残眉又嬉皮笑脸起来:“如果你不想日后都拔不了某些毛发,最好在晋入大宗师之前就把它们处理干净。”
许心染横了他一眼,沉残眉解释道:“我说的是腿毛!”
杨子山也道:“这般将自己与真气融为一体的做法,便是天人合一,天地之间有灵气,以维持万物运转,我等自身小天地内便依靠真气代灵气支持运转,你只需要抓住每次天地给你的顿悟,尝试着将气海化入全身,只是这般行为十分危险,且痛苦莫名,你多尝试几次,一步一步来也好。”
沉残眉道:“所谓顿悟,不是你现在这般雾里看花的境界,乃是一个鼻涕,将出未出;一个臭屁,要响不响这般时候。不过也曾有古人毕其功于一役,在第一次顿悟之时,便打碎自己的丹田,将真气强行融入全身骨血,虽然有人成功过,但绝大部分都死了。”
许心染骂了沉残眉一句:“你这都是什么狗屁比喻?”随后对李秋月和颜悦色:
“那般法子太险了,你不必尝试,你现在尝试着先让身体适应真气的融合就好,为天人合一准备,至于天人合一那一刻,你对天地自然以及肉体功法乃至灵魂有什么领悟,都要看你自己,每个人都不同的。”
程得棋道:“秋月你现在的目标便是,彻底熟悉自己的功法,只有弄清楚功法对于自己的每一个或大或小的效用,才好叫自己的真气更好融入肉体。”
“接下来,我们准备对你大概说一说天人合一那一刻的感觉,当然,这种玄奥的境界是语言无法完全讲述清楚的,这里除了你,就我辈分最小,我便先说。”
程得棋端起一碗酒,将碗里的酒一口气豪饮下肚,才道:“我晋入大宗师的那天清晨,早上醒来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和冲动,我便独自来到月泽山顶,云梦泽的磅礴水汽蒸腾在天地之间,清晨风很冷,我似乎是睡着了,但似乎又前所未有的清醒,那一刻,我一直挂心的一个棋谱上的残局忽然就被想明白了,这个残局唯一的解出现在我脑海里,当时的我欣喜若狂,真气自然而然勃发,在面前凝结作一个棋盘,上面正是棋谱,我以真气作子,推演了一天的棋局,确信自己真的找到了残局的解,当我回过神来时,夕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云梦泽上尽是瑰丽的霞光,那一刻,我忽然有所感悟,一切仿佛水到渠成,真气自然从气海额你流淌而出,散入全身,我对自己功法的参悟,对天地的理解全在那盘棋局之间尽数展现。”
杨子山道:“我资质比不过你们,当时只是进行了太多次将气海散入全身的行为,那时我已经被晋入天人合一的执念搅扰得有些疯魔,当时蛮族围困云遥城已久,心染与碧文又一死一重伤,我这人喜欢做梦,以当时的高压,我做梦都多半是噩梦,在残眉决定与蛮族决死一战前,我在那天深夜里,好似睡着了做了个美梦,梦里得到顿悟,这一次真气散入全身顺畅无比,我好似成了心染她们那种天才,天人合一自然而然,我还以为是做梦,第二日醒来,才知道自己竟然在梦中成为了大宗师。”
沉残眉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笑道:“得亏子山当时成了大宗师,第二日我们才能以他这个出其不意的大宗师赢得大战!”
杨子山也哈哈大笑,道:“那可不,你们这些名满天下的江湖才俊,欲要取天下的绝世英雄,都还得我这个资质平平的人来救!”
“这是自然!我等远远不及你翻云龙杨子山啊!”
许心染和沉残眉都敬了杨子山一碗酒,李秋月和程得棋也跟着举起酒碗敬酒,沉残眉美酒下肚,也开口道:“我当时没什么感受,只是义军打入已经被前朝打成废墟的云安城时,站在残垣断壁之中,想起那蠢钝如猪前朝皇帝,自以为英明神武,爱任用贤才,却又最容易听信谗言,若是武将打了败仗,立刻押回云安问斩,若是打了胜仗,那更了不得,便要认为大将有不臣之心,立刻召回,在大庭广众之下凌迟,这般人如何能当得明君?若蛮族入主,只怕我族地位要一落千丈,且他们打进来的时候,定然是生灵涂炭,故而便有救一救天下的心思,当时在废墟内生出这般心思时,真气便自然运转起来,散入全身,天人合一自然而然。”
许心染叹了口气,道:“当时大仇得报,我心中的畅快难以言喻,但后来,我想到惨死的师父,即便手刃这皇帝又如何?他能死而复生吗?又想到这皇帝穷奢极欲,多少百姓深受其害,我如今也算为天下人除了一害。可若是,天下再来一个末帝,又如何呢?我便要亲自去找一个明君出来!人言皇帝为天子,为真龙,我砍下那皇帝头颅之时,也未曾见什么龙鳞龙骨,天下人多是苦的,他们出身不允许他们向更高处倾诉,也不允许他们对皇帝贵族们的压榨剥削说出拒绝,我既然修为高深,便以手中铮铮剑吟为他们讨一个公道!当时立下如此大志,我在天剑宗绝刃峰上,体内真气便全部自然散逸出体外,化作剑气,复又转入体内,在我骨血之中代替真气,此后天人合一便成。”
李秋月听了他们的感悟经历,便道:“由几位前辈的话来看,领悟大宗师若不是危机重压之下,便是心念通达之时,再加之长久以来的真气积累,不间断地真气和自身融合,在那一刻到来之时,才能水到渠成。”
“不错,你这几句话,倒显得我们几个废话连篇了。”沉残眉呵呵笑着。
李秋月也笑着摇头,道:“能听见几位前辈亲口讲述的英雄往事,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许心染道:“即便我们不说,你只要再修炼一段日子,自己都能了悟其中关窍,至于那些陈年旧事,已经不值一提了,它们早就是过去的事情,而今的江湖,要看你们的故事!我当年立下大志,却不曾想在中道就根基崩碎,不得不来此苟且偷生。”
李秋月却道:“前辈已经在最风华绝代的年纪做下了最叫人惊叹的事,往后江湖,都在铭记几位!”
李秋月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此刻有些醉醺醺的,但他身为小辈,又不好以功力化去醉意,也不好先行告退,便只能强撑着跟这几个不知道喝了多少年的老酒鬼一碗接着一碗,偏生这些个老酒鬼都看出来他酒量平平,故意灌他,没过多久,李秋月已经醉醺醺的,他口齿不清了:“不,不行了,我再喝不得了。”
沉残眉摸出一个小酒坛子,带着心痛给李秋月倒了满满一碗,然后劝道:“最后一碗,喝完就叫臭棋篓子送你回去好吧,朕亲自给你倒酒你还敢不喝?”
许心染和杨子山也跟着劝酒,李秋月实在无法推辞,只得接过酒碗一饮而下,入口时好似喝水毫无感觉,但酒液入腹,他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头一歪,醉倒了。
沉残眉还在心疼自己的酒:“这酒当年可就十坛!”
许心染白了他一眼:“你还想后代好好的,就该出这个人情,再说了,你在臭棋篓子和老杨这儿白吃白喝这么久,如今要你一碗酒,跟杀了你似的!”
沉残眉耷拉着眉毛,道:“唉,我非是不愿意给这碗酒,若是留到与祭仙道之战由臭棋篓子和杨子山喝下去,好歹能提升几分胜算。”
“祭仙道不是为了斩鳞而来,他们别有所求,在此布下这么大阵势,是在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出现,云梦泽上,能值得这般等待的,只有斩龙潭!”
沉残眉不愧是开国太祖,一眼就看出来了祭仙道的目的,许心染也跟着道:“你们还记得斩龙潭的传说吗?秋月方才闲聊曾说过白日里过来时曾发现那些水匪兵丁体内有一团奇怪的真气,祭仙道又是隐藏如此深的邪魔外道,若是他们想复刻千年前那场魔武大战,引来饱含怨念的白龙残魂呢?”
“只要流足够多的血,喊杀声震天,真气剧烈碰撞,再加之一些魔道的邪恶真气,不用复刻得十成十,只要有些许相象,化作斩龙潭的白龙残魂估计也没多少灵智了,强烈的怨念足够驱使它前来!”
杨子山若有所思:“这般看来,祭仙道为的,却是斩龙潭内的仙剑和龙宝!”
四楼一时之间寂静下来,好一会儿,程得棋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到时候斩龙潭真开了,祭仙道能不能得到其中宝贝还两说!”
程得棋带着李秋月准备离去,忽然又问许心染:“许前辈为何不将您的剑道本事传授一些给秋月呢?”
许心染摇头道:“他用的都是自己的武功,是最适合自己的,若要一些剑道的经验,剑月在剑道上的造诣已经不逊色于我,秋月向剑月请教就是了。”
程得棋又道:“那您看我那徒儿何时能突破大宗师?”
许心染瞥了一眼程得棋,道:“依我看,只怕这回就差不多了!”
程得棋得了满意的答案,只是袖袍挥动,醉倒的李秋月便飘飞而起,程得棋未曾走楼梯,直接跃出四楼,带着李秋月往山下公孙剑月的住所而去,公孙剑月立马便发现了师父,下楼来就瞧见醉倒的李秋月,有些不满:“师父!你们喝酒就算了,秋月还是个孩子!”
程得棋有些心虚,他摸了摸胡子,道:“唉,剑月,江湖客哪儿有不喝酒的?”
“我就不喝!”
程得棋被噎了,只好将李秋月放在床上,随后告辞离去:“算了,我说不过你。”
公孙剑月气鼓鼓地看着师父走了,叹了口气,去小厨房给李秋月做了一碗醒酒汤,留下一道真气温养着,叫李秋月清醒过来能第一时间喝到热乎乎的醒酒汤。
公孙剑月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李秋月,叹了口气,帮他整理好被子,却忽然感知到他体内翻涌的真气,随后醒悟过来,看来这顿酒也算没白喝,沉老连那坛子酒都拿出来了。公孙剑月放下心来,回到自己房内,却并未睡下,反而盘坐冥想一阵,等时间到了便径直离去巡逻。
第二日清晨李秋月醒来,却并没有以往看小说里那般宿醉醒来头疼欲裂,反而清明一片,体内真气比以往雄浑了近一倍,这可是他正常修炼一个月才能积累的量,他猜到了自己喝的酒里肯定有能提升真气的宝药,这般宝药在江湖上都极其珍贵罕见,月泽山待他,确实好得没话说。
李秋月醒来,见公孙剑月巡夜尚未归来,便亲自下厨做了份鸡蛋面,这是他唯一会做且味道不错的饭食,将纪玉叫醒,二人先吃了早饭,也为公孙剑月在锅里热着面,纪玉出去玩去了,李秋月叫她不要走远,不要离开月泽山,随后便坐在庭院里,听着竹叶沙沙声开始参悟将真气融入血肉的奥妙,同时全力感悟仙武经的全部奥妙。
李秋月很快沉浸入武道无穷的奥妙之中,他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于仙武经的认识,仙武经很多可以通过功法特性施展的小手段叫他一一发掘出来,没发现公孙剑月回来后吃完面就坐在他对面,看了他一会儿,方才开始修炼自己的剑意。
“秋月这孩子,如此克苦又有如此悟性,我得尽快晋入大宗师,若叫他修为超过我,到时候再在他面前摆长辈架子就有些难为情了!”
公孙剑月信奉武道之中,达者为先,当然,这个标准只对她认为是正道的武者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