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得棋已经知道李秋月的来意,见他已经与自己相谈甚欢,还时刻关心要找的人,便知他将诺言看得极重,因此倒也不觉得他中途离开有什么可恶的,便道:“既然秋月来月泽山是为了寻人,便先去吧,现下祭仙道围困此处,一时之间也出不去,我们还有时间再聊聊,月泽山已经在妥善安置滞留仙月岛的商人渔民以及游客,等秋月与纪玉姑娘见过,记得再来此处寻我,我还有些东西要说与你听,你已经摸到了天人合一的感觉,但无人引导,想必还是一头雾水,我可为你解答。
李秋月被惊喜砸中,他本就是一农家少年,侥幸得了仙人传承方才能在江湖上来去,修为的累积他并不担心,可天人合一境界实在是太玄妙了,他没有宗门前辈,只能自己摸索,可这般境界,他自己摸索,怕是要耗费多年,如今程得棋愿意分享他成就大宗师的感悟,这份馈赠实在是太过珍贵,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单膝下跪:“程掌门慷慨无私,以如此大礼馈赠,秋月永生不忘!我虽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无知小子,修为低浅,自知说话没有分量,但我在此承诺,日后月泽山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无论我李秋月在何处,必然赶到,以供驱使!”
程得棋上前将李秋月扶起来,笑道:“你天资卓越,若是叫你在本可一路坦途的地方浪费多年时间,是天下武人之过啊!我等能成为大宗师,已经耗费一生心力,即便有所志向,探索武道更高的境界,却也有心无力,只有你,以你的天赋,若是能尽快晋入大宗师,你还有接近二百年去探索武道。”
“月儿。”
公孙剑月起身拱手:“师父。”
程得棋吩咐道:“跟秋月一同去看看纪玉姑娘,若是秋月有什么须求,你就帮着解决,我等先行商议。”
说着,程得棋转向李秋月:“秋月,今日晚些时候,再来此地,我与杨老掌门会将我们的感悟都告诉你,且我观你剑气雄浑,但锋锐不足,剑之一道,我这徒儿走得比我远,你可向她请教。”
“多谢程掌门!”李秋月抱拳行礼,跟着公孙剑月出了大殿下山去了。在大殿主位上,心生感叹:
“真是个好孩子。”
其下的诸位长老也道:“重情重义,看重承诺。”
“谦和有礼,知进退。”
“天资卓越。”
一个长老忽然道:“可惜不是我月泽山弟子。”
程得棋却摇头:“这般人物,若是任一江湖大派的弟子,若是在江湖露面,只怕都逃不过朝廷,若不被招揽,便要秘密杀掉,一位大宗师无法推翻皇朝,却能动摇根本,若是秋月没有与安和公主成为朋友,隐隐有为其所用的势头,只怕云安城内就要走出来一位游历四方的大宗师供奉了!”
其馀长老皆是叹气,但随即他们振作起来,开始分析此次祭仙道的围攻,商讨应对之策。
李秋月跟在公孙剑月身后下山,在先前的迎客厅中见到了坐立不安的纪玉,小姑娘也穿着粗布麻衣,右手捂着腰,她并未受伤,只是卖鱼的钱被她缝合里衣内贴身存放,虽然月泽山派出弟子维系仙月岛上的秩序,但谁知道真打起来的时候会乱成什么样子?这可是他们一家的血汗钱。
“小玉!”
纪玉被呼唤拉过眼光,就瞧见李秋月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纪玉欣喜惊呼:“秋月哥!你来找我了?”
李秋月上前将纪玉按回座椅上,为她说明了她父母和姐姐的去向,随后道:“我会把你安全带到纪姐身边的,这段时间,你就先在月泽山跟我住一段时间。”
李秋月一来,纪玉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她乖乖点头,再不复李秋月养伤那段时日里和他一起玩的开朗活泼。
李秋月对公孙剑月道:“还请公孙长老为我二人寻一处容身之所,在下感激不尽。”
公孙剑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秋月如今还跟我客气!我既然是你的长辈,自然不会叫你受罪,若纪玉姑娘不嫌弃的话,你二人便去我院子内住下吧,就在半山一处竹林内,你与我探讨剑道,也容易些。”
纪玉先是看了一眼李秋月,见他点头,也就应允下来。公孙剑月笑开了眼,她道:“既然如此,你二人也不必以公孙长老称呼我,唤我姐姐便好。”
纪玉当即喊了姐姐,公孙剑月眉开眼笑,李秋月也喊了一声“公孙姐姐”,心情大好的公孙剑月带着他二人前往自己的小院安顿之后,又亲自去取了两床被褥,待一切安定好,三人坐在竹林内小院子里吃着饭菜。
公孙剑月的住处是一处二层小楼,她自己平日住二楼,也将纪玉安排在自己隔壁房间,李秋月住在一楼的弟子房内,这本是为公孙剑月日后收的徒弟留的,但她却毫无收徒的意思,因而空闲已久。
“秋月,饭后你先去寻掌门,若你回来得早,我们便试试你的剑气,若是回来得晚,我去巡逻了,你便先睡下,留待明日。”
公孙剑月早早放下碗筷,她食量不小,进食却很快,迅即无声,跟她的剑一样。李秋月闻言点头表示知道。
吃完晚膳,李秋月交待纪玉留在小院,若要游玩便等明日天明去山上,纪玉笑着道:“秋月哥不用担心我,况且月泽山我也不是第一回来了,月泽山的大侠们并不禁止我们这些打鱼人,上山游览,所以山中景色我只怕比秋月哥你还熟悉哩。”
李秋月笑着与她们二人道别,便往山上大殿而去,这次来到大殿前,他倒是驻足看了看,原来这座大殿名为“敬月殿”,他走进大厅,前方主位上方挂着一块金匾,上书“侠月堂”,其下主位,程得棋已经安坐。
见李秋月入内,程得棋笑道:“杨老掌门近年来只住在山上得月阁中,我已经与他老人家说过了,我们现在上去就好。”
李秋月自然顺从,跟在程得棋身后,从敬月殿后上山,山上只有一处建筑,修建在靠近山顶附近的一处林间平地,是一处楼阁,有四层高,大门处挂着“得月阁”的牌匾,二人入内,程得棋带着李秋月上了四楼,四楼没有任何其馀房间,也没有多馀门扉柱子,只有一片空旷的,四面透风的大屋子,其中摆了一张低矮圆桌,其上摆了两坛酒,桌下摆了更多的酒坛子,已经有三个人坐在桌边,二男一女,都是白发丛生。
其中一个老者瞧见程得棋,见他带着一个少年,便笑道:“来了。”
其馀二人一起将目光集中在来人身上,尤其是李秋月,只是看了看,两个老男人眼中都同时流露出欣赏,他们对视一眼,都轻微点头。
程得棋毫不在意这些,也没什么礼节,直接带着李秋月在桌边坐下,对着其中那个白袍老者道:“杨老,人我带来了,您瞧,我没撒谎吧,秋月天赋当真举世罕有。”
杨子山吹胡子瞪眼:“还真叫你说对了,这小子是个妖怪!”
沉残眉挑眉道:“你这老东西,连自家小辈都不信,活该输了一坛酒啊。”
杨子山瞥了一眼沉残眉,阴阳怪气道:“是啊,我这老家伙头昏眼花,可某条断眉毛的老狗又好到哪儿去了?占着别人的地方,嘁。”
许心染对杨子山问罪道:“喂,老杨!你骂他就骂了,别带上我!”
杨子山认败拱手:“行行行,你二人势大,我惹不起成了吧,先说正事。”
许心染饶有兴趣地转头看向李秋月,对他说话:“你是李秋月?”
李秋月注意到这位满头银丝的老人,她虽然白发苍苍,但面容仍旧鲜活青春,极其貌美,在李秋月见过的人中,这位也能排前三,她好似三十五六岁的女子,且她伸在桌上的手皮肤光滑紧致,李秋月额头见汗,他觉得压力太大了,自从走入房间开始,他就已经感知到了,房间内三人,都与程得棋一般,叫他感受到生命威胁的同时,又察觉不到半点真气修为。
这三人居然都是大宗师!月泽山内有四位大宗师!
李秋月回道:“是的前辈,晚辈是李秋月。”
许心染也介绍道:“我叫许心染,旁边这位是沉残眉,那位你知道,是杨子山。”
李秋月点头,正要对几位前辈问好,忽然觉得这三个名字非常熟悉,尤其是放在一起时,更熟悉了,他壑然变色,道:“您,您是百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出自天剑宗的斩龙仙子许心染?!”
他见到许心染含笑点头,便将目光移到许心染旁边,两条眉毛都从中间断开的“老人”,但他同样面容青春,看上去不过三十岁:“那您是,是,盛朝太祖皇帝沉残眉!”
沉残眉故作威严,拿出当年做皇帝的气势,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不错,是朕!”
许心染没好气儿地拍了一下沉残眉:“孩子在呢,你给我正经一点!”
沉残眉的威严被轻轻一拍打碎,他原本挺直的脊背肩膀都松垮下来,脸上浮现笑容:“哎呀,晚辈还记着我们呢!我摆一下架子给他看看嘛。”
杨子山嬉皮笑脸地嘲笑沉残眉。在李秋月看来,这三人便是话本中那些过命好友的相处方式,他深吸一口气,盛朝太祖还活着这件事太叫人震惊了,曾几何时,沉残眉被认为是死得最早的大宗师,不过五十七岁就元气枯竭,寿元耗尽,要知道大宗师的平均寿命可是二百二十岁啊!
李秋月忽然反应过来,对程得棋道:“既然有四位大宗师,程掌门为何对祭仙道如此忌惮?”
程得棋叹了口气,许心染却先开口了:“非是我与这死人不肯为月泽山出手,实在是我二人已经无法再参与大宗师之战了。”
沉残眉也收敛笑容,看上去有些颓丧:“当年定鼎天下,与前朝和蛮族的征战中,我已经元气大伤,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子山和心染为我渡送真气,服用灵药的功劳,不然,早成枯骨,虽然还保有大宗师修为,但身体早就无法承受这般庞大的真气运行,如果散功,却会失去性命,只能这般做一个样子货大宗师,能看不能用。”
许心染也叹了口气:“我修为根基曾被人打碎,后来服用灵药勉强弥合,却永远无法复原,不能长时间战斗,但大宗师之间的战斗,根本不能在三招两式之间分出,时间一长,我便会败了。”
李秋月轻声道:“是仙遥雪山之战。”
许心染露出释怀的笑容:“不错,是仙遥雪山那场阻击战。”
李秋月知道这场大战,因为它在无数讲述前朝大乱盛朝定鼎的话本小说里都出现过,且都是被着墨最重的大战。百馀年前,盛朝与蛮族对峙于雪岭郡仙遥雪山下的云遥城,那时正是踏云子三回火烧蛮族补给,惨死蛮族之后,探子回报蛮族将从仙遥雪山上运送粮草到云遥城外的蛮族大军,且是多位探子以性命送回的消息,后来经过探查,蛮族确实有这般行动,而且蛮族后继无力,为了入主天下,将后方绝大部分强行凑出来的补给都运送到云遥城外,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当时义军也是强弩之末,故而便不能叫蛮族得到这份补给,选出了当时状态最好的两位大宗师前去阻截,这二人便是斩龙仙子许心染与惊仙侠史碧文,皆是当世天才,以三十多岁便成就大宗师的不世天才。
许心染本是天剑宗亲传弟子,因前朝末帝昏庸,苛虐生民,天剑宗宗主便上书要求末帝下罪己诏并退位,末帝一怒之下,便以商议之事请天剑宗宗主去云安城,末帝收买了天剑宗宗主的另一位弟子,许以宗主之位,让他给天剑宗宗主下天下至毒仙死药,再以两位大宗师伏击,将天剑宗宗主杀死枭首,并将头颅悬挂云安城南门上。
恰逢当时异族入侵,天下江湖早受不了末帝的暴虐,各地纷纷大举义旗,末帝出逃时,被异族追上,两位供奉大宗师前去迎战,许心染自末帝出逃开始便远远跟着,见如此天赐良机,便前往末帝营地将他斩杀,并将头颅斩下带走,悬挂于天剑宗山门,此后一月,大仇得报的许心染突破大宗师境界,被人称为斩龙仙子。
许心染与史碧文前往仙遥雪山北坡潜藏下来,不过两日便等来了补给队伍,但也等来了四位大宗师的合围!原属前朝的两位大宗师供奉与异族伙同,以蛮族退兵,扶植末帝遗留的皇子为代价,袭杀前来截取补给的两位义军大宗师。六位大宗师之战在仙遥雪山北坡爆发,许心染与史碧文见自己被算计,当即决定毫无保留地出手,二人联合引发了一场千年罕见的大雪崩,亿万斤重的积雪滚滚而下,将仙遥雪山雪线以下都染白,原本在远处等侯的,真正的蛮族补给队伍来不及撤退,被雪崩压死,雪崩威胁不到大宗师,六位大宗师在雪山上大战两日,最后却只有许心染背着史碧文残缺的尸体回到云遥城,她自己也根基崩碎,危在旦夕。
而那两位前朝供奉则在史碧文与许心染搏命拼杀以及异族大宗师有意设计之中陨落,另外两位异族大宗师也重伤濒死逃走。盛朝太祖沉残眉当即决定大开云遥城与异族死拼,最终结果是义军惨胜,蛮族被打得百年都还没彻底缓过来。
当年最英雄的一战中最英雄的二人便在自己面前,李秋月当真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亲眼见到缔造江湖神话的人物,还能听他们传授自己晋级天人合一境界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