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景象,比外面看着更显古怪。咸鱼墈书 芜错内容
地方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有章法。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堆在墙角,形状规整。院子正中,用碎石子嵌出了一个简单的太极图图案,虽然被薄雪覆盖了一半,但轮廓清晰可见。靠东墙根下,整整齐齐码放著一排劈好的木柴,长短粗细几乎一致。西边则是一个简陋的露天灶台,锅碗瓢盆摆放得一丝不苟。
整个院子透著一股近乎刻板的秩序感,与刘能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
“把人扶下来,进屋。”刘能指了指正对着院门的三间土坯房中间那间,自己率先背着手,一步一顿地走了过去,那步子迈得,竟隐隐带着某种奇特的节奏。
李老蔫儿不敢怠慢,赶紧把浑身又开始轻微打颤的儿子从车上搀扶下来,跟着刘能进了堂屋。
一进屋,一股比董老姑家更浓郁、更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依旧是香火和草药味为主,但这里还混杂着一股陈年老木、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野兽洞穴的腥臊气,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沉郁的古旧感。
堂屋的布置也比董老姑家正式得多。正面墙上悬挂著一幅巨大的、已经泛黄发黑的布幔,上面用彩线绣著许多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动物和人物图案,隐约能看出狐、黄、长(蛇蟒)、清风(鬼仙)等形象,层层叠叠,气势森然。布幔前是一张厚重的老式八仙桌,桌上摆着香炉、烛台、令旗、令牌等物,擦得锃亮。桌子两旁,还各立著一把古朴的太师椅。精武晓税旺 首发
这阵仗,让李老蔫儿这朴实的庄稼汉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能没让他们坐,自己走到八仙桌旁,拿起三根小指粗细、颜色深紫的长香,就著长明灯点燃。他没有像董老姑那样吟唱,只是默默地将香举到额头前,闭目凝神片刻,然后稳稳地插入香炉之中。
青紫色的烟气笔直上升,到了屋顶却不散,反而缓缓盘旋,凝聚不散。
刘能这才转过身,目光如电,再次射向被李老蔫儿扶著、站在屋子中央的李铁柱。
“站着别动,放松,别抵抗。”刘能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走到李铁柱面前,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成剑指,快如闪电般在李铁柱的眉心、喉头、心口各点了一下。他的手指干燥而粗糙,点在身上却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流,每点一下,李铁柱就感觉身体里那股躁动被强行压制下去一分,但同时,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似乎被唤醒了。
点完这三下,刘能后退半步,双手抱臂,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李铁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屋子里陷入了死寂,只有香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李铁柱起初只觉得被点过的地方发热,但很快,那热流就扩散开来,引动了潜藏在他四肢百骸深处的那些“存在”。先是骨头里传来熟悉的酸麻痒痛,紧接着,耳朵里那些细碎的声音陡然放大,变得清晰而嘈杂!
“来了来了!总算见到正主了!”
“嗯…是…是老规矩…探探底…”
“胡家的…别缩著…显个影儿…”
“黄家的…酒…酒葫芦拿稳喽…”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得李铁柱头痛欲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成一个战场,无数股力量在冲撞、在试探、在彰显自身的存在。
他的脸色开始变幻不定,一会儿泛青,一会儿潮红。眼神也彻底失去了焦距,瞳孔时而收缩如针尖,时而涣散如烟雾。他的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呵呵声,肩膀开始不自觉地耸动,手指扭曲成古怪的姿势。
突然,他的左腿猛地向上踢了一下,动作迅捷而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灵动。
几乎同时,他的右臂又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手腕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内弯曲,像是在模仿什么爬行动物。
紧接着,他猛地一仰头,喉咙里挤出一连串尖锐而急促的、类似狐狸的鸣叫声!
这声音在肃穆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老蔫儿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要冲上去。
“别动!”刘能低喝一声,眼神却越来越亮,紧紧盯着李铁柱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嘴里飞快地低声念叨著:“胡家窜窍,身法轻灵…常家盘窍,阴柔绵软…刚才那声…是胡家报马探路…”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著李铁柱身上流露出的每一丝气息和特征。
就在这时,李铁柱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哆嗦,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属于他的、充满怨毒和悲伤的幽光,嘴巴张开,发出一种低沉呜咽,像是女子的哭泣。
“清风悲王也来了…”刘能的眉头拧得更紧,“怨气不小…”
这混乱的“表演”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铁柱几乎虚脱,全靠李老蔫儿死死架著才没瘫倒在地。
刘能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凝重之色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深了。他走到香案前,看着那三炷已经燃烧过半的香。
三炷香,燃烧的速度竟然不一样!中间那炷烧得最快,左右两炷稍慢,而且香灰弯曲,互相缠绕,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纠结的图案。
刘能盯着那香头看了半晌,又回头看了看大汗淋漓、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的李铁柱,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挥挥手,对李老蔫儿说:“把他扶到那边椅子上坐下吧。”
李老蔫儿赶紧照做,然后紧张地看着刘能:“刘…刘老先生,咋样?能…能立吗?”
刘能走到另一把太师椅前坐下,拿起桌上的一个油光锃亮的铜烟袋锅,慢条斯理地塞著烟丝,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看着虚弱的李铁柱,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小子,你身上这堂仙,何止是‘热闹’…”
“简直是他娘的‘群魔乱舞’!”
他吸了口烟,继续说道:“胡黄常蟒,清风悲王,样样不缺,而且来的还都不是普通角色!有几个辈分高得吓人,性子还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野!互相之间还不怎么服管,刚才那是在我这儿互相别苗头、亮手腕呢!”
“这堂口…”刘能顿了顿,吐出一口浓烟,眉头拧成了疙瘩,“立,是能立。但太难了。”
“四梁八柱怎么安排?谁掌堂?谁报马?谁护法?就你们现在这乱糟糟的样,谁说了算?一个安排不好,堂口不稳,天天内讧,别说四海扬名了,不把你小子折腾散架都算轻的!”
李铁柱和李老蔫儿的心,随着刘能的话语,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千辛万苦找到这里,还是不行吗?
刘能磕了磕烟袋锅,看着李铁柱那绝望的眼神,话锋却又是一转:
“不过…”
“既然仙家指明了要我插手,你们也千山万水地找来了,说明这缘分断不了。”
他站起身,走到李铁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鹰眼里闪烁著复杂的光芒:
“我可以试试。但丑话说在前头,这过程,可比你之前受的那些折腾,要凶险十倍,痛苦百倍!”
“你得有心理准备。一个扛不住,前功尽弃都是轻的,搞不好,你小命都得搭进去半条!”
“现在,告诉我,”刘能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敲打着李铁柱的耳膜,“你小子,有没有这个胆量,豁出半条命去,接你这‘群魔乱舞’的仙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