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门打开，秦政和赵美姬并肩走出。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赵美姬拢了拢衣领，嘟囔道：“什么鬼天气，比碧游宫的水下还冷。”
亡灵大军虽已撤退，伦敦上空那层非自然的浓雾却未消散，顽固地笼罩着城市。阳光竭力穿透，也只洒下几缕惨淡的光，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呈现出灰暗的色调。
整个机场戒备森严，更像是一处前线阵地。荷枪实弹的英国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年轻的脸庞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与焦躁。
舷梯下方，一个穿黑色风衣，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他看见秦政二人，便快步迎上。
“秦顾问，赵女士，欢迎来到伦敦。”男人讲着一口流利的牛津腔中文，语速急促，“我是英国对外情报局联络官，亚瑟·汉密尔顿。”
“汉密尔顿先生。”秦政伸出手，与他握了一下。
对方的手心冰冷潮湿。
“情况紧急，客套话不多说了。”汉密尔顿面容紧绷，透着英国人惯有的克制与焦虑，“册封仪式将在六小时后于伦敦塔举行，首相和皇室主要成员都会出席。我们为您二位安排了最佳的观礼位置。”
“阵仗不小，”赵美姬好奇地问，“为什么选在伦敦塔？旅游攻略上说，那不就是关过女王、闹鬼、展览珠宝的地方吗？”
汉密尔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对她轻松的描述颇为无奈。
“因为那里是伦敦最古老的要塞，见证了我国近千年的历史变迁。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许，“根据我们最新的研究和东方顾问的建议，那里是英国‘龙脉’的重要节点之一，同时也是怨气最重的地方。我们希望，亚瑟王陛下降临的圣光，能一举镇压千年怨灵，同时借助龙脉的力量，完成神只在现实世界的锚定。”
龙脉。
听到这个词，秦政和赵美姬对视一眼，神色如常。
赵美姬唇角微挑，低声嘀咕：“这帮老外也信风水了？现学现卖。”
秦政没说话，只觉得有些好笑。他们这是邯郸学步，学的还是皮毛，恐怕连自家紫袍法师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
“主持仪式的是上次授予紫袍的那位法师？”秦政问道。
提到此人，汉密尔顿面部肌肉动了动，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用力点头。
“是的，王真人将亲自主持仪式！”他精神为之一振，语气恳切，“这是全世界第一次进行英灵敕封，有您二位在，我们相信成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在他的引领下，秦政和赵美姬坐上一辆黑色防弹宾利。车队在一队军车护送下启动，穿过死寂的街道，向市中心驶去。
车窗外的景象，让刚才还一脸轻松的赵美姬也沉默了。
眼前的景象不像国际都市，倒像一座刚经历过浩劫的废墟。
所有商店大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道路两旁到处是撞毁的汽车、烧黑的救护车骨架，地面上洒落着破碎的玻璃和杂物。
一些建筑外墙的景象更是诡异，半透明的人形印记烙在墙体上，姿势扭曲，显然是在极大的痛苦中被撕扯下来。
“那是……”赵美姬指着一个印记，轻声问。
“被亡灵附身后，又被圣光强行剥离时留下的痕迹。”秦政解释道，“灵魂被扯出，一部分能量印在了建筑上。”
“他们……真的把这里变成了战场。”赵美姬喃喃自语。
“对亡灵来说，这里本来就是它们的战场。”秦政看着窗外倒退的废墟。
整座城市就像一个刚动完截肢手术的病人，命虽保住，却元气大伤，遍体鳞伤。
车队最终在伦敦塔外围一处高级戒严区停下。
空气里的肃杀气氛愈发浓重。
下车后，汉密尔顿带着他们穿过多重关卡和身份验证，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塔楼顶端。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伦敦塔内部的中央庭院和白塔前的巨大草坪。
草坪中央，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巨型法阵，已用某种闪烁微光的白色粉末绘制完毕。法阵的图案融合了凯尔特绳结符号、古卢恩符文以及一些炼金术象征图案，看上去不伦不类，像个大杂烩。
一名身穿华夏紫色道袍的华裔道士闭目立于法阵中央。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静立不动时，自有一种超然风范。
正是被华夏册封的英国唯一紫袍法师，王幕仙。
此刻，他身边有数十名穿着各式法袍的助手在忙碌地进行最后准备，检查法阵的每个细节。
王幕仙似有所感，睁开眼朝塔楼这边看来。见到秦政和赵美姬，他快步走来，隔着一段距离就拱手行礼。
“贫道王幕仙，见过秦顾问，见过赵将军。”
“道长不必多礼。”秦政抬手示意，“看来他们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王幕仙苦笑一声：“二位有所不知，自从亡灵大军退去，这几天那群幽灵舰队就没消停过。不但袭击所有进出英吉利海峡的船只，还一有机会就派小股部队上岸骚扰。那位骑士王分身乏术，根本忙不过来。这些英国人是真的被逼到悬崖边上，决心毕其功于一役。只有这次敕封成功，他们才可能获得喘息的时间。”
“嗯。”秦政点头，叮嘱道，“这是第一次进行西方英灵的敕封，没有经验可以借鉴。仪式中若出现问题，不要犹豫，更不要强撑，立刻停下。我们会在一旁看着。”
他这话一出，王幕仙神色一松，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多谢秦顾问提点！有您这句话，贫道心里就有底了！”
英国人这次，是把自己的国运和未来全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
这时，草坪另一侧，在重重护卫下，英国首相、几位内阁大臣，以及几位地位最尊崇的皇室成员，都已抵达观礼席就位。他们个个神情凝重，既有不安，又有孤注一掷般的狂热。
接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印度裔男子，穿着一身复古而庄严的骑士礼服，手持那柄恢复了光辉的圣剑excalibur，一步步沉稳地走进法阵的另一个关键位置。
“时间到了。”秦政看了一眼手表。
铛！铛！铛！
伦敦塔古老的钟声被敲响，沉重悠扬，回荡在死寂的城市上空。
法阵中央的王幕仙睁开双眼，双手结剑指，口中吟诵起古老拗口的咒文。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在整个伦敦塔上空清晰回荡。
咒语多少经过本地化改良，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事国运授权和仪轨。
“敕令！”
“以承载千年荣光之名！”
“以守护永恒之岛的契约！”
“唤醒沉睡于血脉与大地深处的古老君王，亚瑟·潘德拉贡！”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秦政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震动。
这不是物理上的地震，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脉动。
英国的龙脉，或者说他们那残存、稀薄的国运，正被这古老的咒文和献祭般的仪式强行唤醒。就像一条沉睡了数百年的老龙，被人用鞭子抽打，被迫从长眠中抬起疲惫的头颅。
轰隆！
整个伦敦塔的庭院内，那巨大的法阵迸发出冲天的金色光芒。一股庞大的能量从大地深处被抽取出来，源源不断地灌入法阵之中。
那金光虽然璀璨，但在秦政的感知中，却黯淡浑浊，透着衰败与暮气。
天空之上，原本阴沉的浓雾被这股力量搅动，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金光与乌云交织，电闪雷鸣，一个形体正在其中孕育、成型。
全世界所有通过卫星关注着这一幕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要来了！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要诞生了！
然而，身处塔楼之上的秦政，却皱起了眉。
他感觉到的能量并非神圣威严，反而混乱驳杂。
那漩涡中心的金色光团里，亿万个声音在同时尖叫、祈祷、呐喊。其中既有正义、善良、渴望守护的念头，也夹杂着霸道、独断、傲慢、征服乃至杀戮的欲望。
这根本不是一个神，这是一个由整个民族数百年幻想、美化、扭曲、崇拜所堆砌起来的缝合怪。
漩涡中心的金光越来越亮，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其中浮现、凝实。渐渐的，那轮廓的上半部分，一张巨大的脸孔，缓缓清晰起来。
赵美姬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
“天……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