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乔寨一处地势稍高的瞭望塔上,施旷凭栏而立,山风拂动他浅蓝色的覆眼带和藏袍衣角。
他看似在安静地‘远眺’,实则正通过碎碎的鹰眼,巡视著寨子周围的密林。
碎碎在他的意念指挥下,高飞盘旋,低空掠过树梢,进行着日常的侦察与训练。
就在碎碎飞至距离寨子几百米外的一片区域时,施旷通过视觉共享,清晰地看到了两道颇为眼熟、却难掩狼狈的身影,正是张启山和莫测。
原来,那日尹新月与张副官当机立断,将精神身体状况不佳且被陆建勋紧盯的张启山秘密送出了长沙城。
按照他们之前商议的,需要找一个既偏僻安全又能让张启山安心静养的地方。
张启山在浑噩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施旷当初在书房留下的那句如同谶语般的话,“白乔寨”。
于是,两人便一路跋涉,朝着白乔寨而来。
连续数日的奔波,早已耗尽了张启山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此刻他们虽已抵达白乔寨外围,却被寨子周边天然的防御屏障,一种密林特有的毒花,给困住了。
那种花花朵极小,隐匿在层层绿叶之下,极不起眼,但散发出的气味却带着致命的迷惑性,不仅本身含有微量毒素,更能扰乱人的心神,使人产生幻觉,在原地不停打转,无法找到正确的路径。
张启山和莫测此刻正陷入这种困境,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几步范围内兜著圈子,脸上满是疲惫与焦躁。
施旷见状,心念一动,立刻给空中的碎碎下达了指令:想办法把那两人带出毒花范围,然后立刻隐藏起来,不要被他们发现。
渡鸦心领神会,俯冲而下,闯入那片弥漫着诡异花香的区域。
它没有去寻找什么复杂的破解之法,而是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用它锋利坚硬的喙部,快如疾风地将周围那些盛开着的小毒花连啄带扯,弄得稀巴烂!
随后,它又用爪子将这些残枝败叶狠狠地踩进泥土里。
不一会儿,那些被破坏的毒花无法再持续散发气味,空气中弥漫的致幻香气渐渐消散。
原本还在原地打转、头脑昏沉的张启山和莫测,骤然觉得眼前扭曲的树林景象恢复了正常,一条清晰的小路出现在前方,白乔寨的轮廓也近在咫尺。
“路路出来了!” 莫测惊喜道。
然而,张启山却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疑神疑鬼的警惕。
他害怕这又是幻觉营造出的假象,不敢轻易迈步,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寨子,身体紧绷。白马书院 罪歆璋节耕芯筷
就在这时,寨门处的守卫也发现了这两个行为古怪的汉人,发出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喝:“什么人?!”
这声真实的呵斥如同冷水泼面,让张启山一个激灵,终于确认自己脱离了幻觉。
莫测连忙扶住他,两人互相搀扶著走近寨门。
守卫打量着他们,语气依旧带着戒备:“汉人?干什么的?”
张启山压下心中的翻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经一位朋友指点,特来此地,请求大土司庇护。”
守卫低声喃喃了一句:“又是找大土司的?” 想起之前那个神秘的训鸦人,又见眼前这两人虽然狼狈,但气度不凡,尤其是为首之人,即便状态不佳,眉宇间仍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势。
守卫不敢怠慢,与同伴交换了眼色后,说道:“在此等候,容我通传。”
一番交涉后,张启山和莫测也被允许进入了白乔寨,由一名寨民引路,前往安置之处。
待他们走远,身影消失在寨中的木楼之间,施旷才从瞭望塔后方的阴影处缓步走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寨子边缘的清静小木屋。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木屋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时怀蝉不请自来,甚至没有敲门,直接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看向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擦拭著一个小药瓶的施旷。
她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两个人,是你让来的?”
施旷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平淡无波:“是。”
时怀蝉微微眯起眼睛,追问道:“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帮他们?白乔寨从不轻易插手外人的纷争。”
‘这时候硬话倒是说的6’。性格原因吧,施旷总觉得这些人说话都挺傲气的,他是真听不惯。
他这些日子在寨中,可不仅仅是治病救人,通过渡鸦的视野和与寨民的闲聊,他对白乔寨内部的权力斗争也窥见了一二。
那个大护法,他偶然见过几次,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算计和对权位的势在必得,几乎不加掩饰。
不用多想,都知道此人野心勃勃,想要谋权篡位,而第一个要铲除的绊脚石,很可能就是时怀蝉的宝贝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子死了,娘老子还远吗?
心里虽这么想,但施旷面上却答非所问,突然抛出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有个儿子?”
时怀蝉被他这跳跃的问题问得一怔,疑惑却还是回答道:“是,叫时小睿。她完全不懂施旷为何突然问这个。
但据她这几日的观察和了解,施旷肩头那只鸟,并非凡品,而是草原上极为聪慧神秘的渡鸦,甚至寨中老人提及,此种鸟拥有一种近乎‘先知’的生物本能。
莫非他是在暗示什么?有人会对我儿子不利?时怀蝉心下不由提防起来,眼神也变得更加深邃。
施旷没有继续关于她儿子的话题,而是将话锋转回原处,语气肯定地说道:“留下张启山,对你有好处。” 。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后面你与大护法、与黑乔寨的争斗,还少不了张启山等人的帮助’。
时怀蝉沉默了片刻,紧紧盯着施旷那被浅蓝色缎带覆盖的双眼,仿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最终,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道:“我信你。人,已经安排在一个清静的小院了。” 说完,她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小木屋。
‘她说她信我?呵。”施旷点开面板,任务还是进行中的字样。
与此同时,张启山已被莫测妥善照顾著。
然而,令人忧心的是,张启山此刻的身体状况虽然表面看起来问题不大,体温也正常,但他却莫名地陷入了一种昏睡不醒的状态,任凭莫测如何呼唤,也只是沉沉睡着,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
长沙城。
另一边,被陆建勋构陷下狱的二月红,被威逼着下了矿。
他略施小计,并趁著对二月红心生爱慕的霍三娘暗中相助,终于寻得机会逃了出来。
然而,此刻的他已被全城通缉,且之前受的伤和狱中的折磨让他身体实在已经接近临界点,无奈之下,只好暂时秘密安置在齐铁嘴家中。
齐铁嘴看着好友憔悴的模样,又听闻张启山已被送出城却不知所踪,心中焦急万分。
他与匆匆赶来的张副官商议后,一致决定:必须尽快找到佛爷!
张副官沉声道:“八爷,我们必须去找佛爷!长沙已非久留之地,而且佛爷现在的状况,身边不能没人!”
几日后,远离长沙城的官道旁,两个脸上抹著煤灰,穿着破旧衣衫的乞丐,正蹲在路边,向过往的行人小心翼翼地打探消息。
正是伪装后的张副官和齐铁嘴。
“这位大哥,行行好,打听个事儿,有没有见过一个脸色不太好,但气势挺足的爷们儿,往哪个方向去了?” 齐铁嘴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方言,陪着笑脸问道。
许是他们运气不错,亦或是张启山和莫测的行踪并非毫无痕迹,一个经常往苗疆方向送货的脚夫回忆道:“哦,你们说的好像是有这么两个人,看着不像普通人,前些日子往白乔寨那个方向去了。”
得到这个关键信息,两人精神一振,立刻朝着白乔寨的方向赶去。
然而,当他们真正抵达这片隐于深山的苗寨时,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更难。
寨中之人对汉人明显抱有戒心,他们刚在寨子外围转悠没多久,就亲眼看到一个汉人打扮的胖子被几个寨民毫不客气地轰到了街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齐铁嘴和张副官对视一眼,心道不妙。
这里环境封闭,难以融入,他们人生地不熟,又累又饿,只好先到寨子附近途经的一处废弃木屋里稍作歇息,再从长计议。
巧的是,刚才被轰走的那个胖子,也垂头丧气地来到了这间废屋。
三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几句交谈下来,竟有种不打不相识的感觉,算是勉强交上了朋友。
那胖子似乎对本地情况更熟悉些,他压低声音告诉齐铁嘴和张副官:“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跟你们透个底,这寨子附近,有个汉人拉起来的帮派,领头的是个狠角色,手下聚著一帮子汉人替他做事。你们要真想在这里打听点啥或者找条路子,或许可以去找他们试试。”
齐铁嘴和张副官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按照胖子指点的方向,他们找到了那个汉人帮派的据点。
然而,一见那首领凶神恶煞的,绝非善类的模样,两人心知不能暴露真实目的。
齐铁嘴脑筋转得快,连忙谎称是逃难来的,想在本地混口饭吃。
那首领眼神狐疑地打量着他们,显然不信。
张副官见状,知道不露点真本事难以取信于人,便上前一步,看似随意地使出了一招军中擒拿的起手式,动作干净利落,劲道内蕴,一看便是练家子。
那首领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怀疑之色稍减,哈哈一笑:“有点意思!行,看你们身手还不错,就留下吧!以后跟着我混,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两人心中暗松一口气,总算暂时找到了一个落脚点和打探消息的渠道。
白乔寨核心区域
与此同时,白乔寨内,因为施旷之前的提醒,时怀蝉对自己儿子时小睿周围的保护确实严密了许多,明里暗里都安排了人手。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尤其是在面对内部早已包藏祸心之人的算计时。
大护法见直接动手风险太大,容易引火烧身,便改变了策略。
他买通了平日里能近距离照顾世子时小睿的一个仆从,悄无声息地拿到了时小睿的贴身衣物。
随后,他将这些沾染了时小睿气息的物品,秘密交给了一个擅长邪异咒术的鬼草婆。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原本熟睡中的时小睿,突然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死得悄无声息。
当侍女发现并尖叫起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小睿——!” 时怀蝉闻讯赶来,看到的是儿子冰冷僵硬的尸体,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踉跄著扑倒在床前。
寨子里的火把纷纷亮起,映照着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
时怀蝉从巨大的悲痛中强行拉回一丝理智,她双眼赤红,猛地站起身,对着闻讯赶来的寨民和护卫,用尽全身力气悲愤地大手一挥:“找!就是把寨子翻过来,也一定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大护法也‘及时’赶到,他看着床上的小尸体,脸上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假惺惺地劝慰道:“大土司节哀啊…小世子他…怎么会这样…”
施旷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通过碎碎的视野,将大护法那精湛的表演尽收眼底,心中冷冷地评价了一句:‘真能演。’
正在投入演戏的大护法,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抬头,茫然地四处望去,可那道目光却瞬间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日,寨子里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查和盘问,但结果如同施旷和时怀蝉预料的那样,一无所获。
咒杀之术无形无迹,哪里是普通搜查能找到线索的?
时怀蝉将自己关在灵堂里,守了她儿子冰冷的尸身整整六日。
那刻入骨髓的悲痛,任何见到她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哀恸。
但理智如同一条细线,始终牵扯着她,让她没有完全崩溃。
她想起了施旷之前的警告,明白这背后定然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儿子的死,绝不仅仅是意外或简单的仇杀。
施旷这几日也默默关注著时怀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悲痛。
看着她强忍悲伤,努力维持着大土司威严与母亲柔肠的模样,从未感受过母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施旷,此刻内心深处也不由得被触动,生出一丝罕见的动容。
‘她是一位好母亲。’ 这个认知,让他对这个书中人物,多了几分真心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