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府的匾额,是炎武帝亲笔所书,金漆在南疆灼热的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府邸由原本的州府衙门扩建修缮而成,虽比不得京城王府的雕梁画栋,却也占地面积极广,门庭深邃,自有一股威严肃穆之气。
就封大典这一日,朱雀城万人空巷。
百姓们挤在街道两旁,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位年仅八岁、却已名震天下的“福王”风采。
吉时一到,王府中门洞开。
首先出来的是两列手持长戟的王府仪卫,步伐铿锵,眼神锐利,这些人都是从“生产建设兵团”中精选出的悍卒。
随后是举着回避,肃静牌匾的衙役,以及捧着王印、节杖、金瓜玉斧等全套亲王卤簿的内侍。
在这庄重威严的仪仗队伍中,主角终于登场。
只见我们的福王殿下,林富贵小朋友,身着一件量身定做,却依旧显得过于宽大沉重的四爪金龙亲王袍服,头戴七旒冕冠,珠帘垂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稚气未脱的小脸。
他努力挺直小小的身板,迈着尽可能沉稳的步伐,走在红毯中央,但那过长的袍角还是时不时会绊一下他的脚,惹得他不得不偷偷用小脚丫往前踢蹬一下,才能继续前进。
威严的仪仗,与中心那个努力装大人,却难掩孩童本色的矮小身影,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围观的百姓们先是摒息静气,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和议论。
“看!那就是福王殿下。”
“天啊,真的好小。但这气势不愧是能喝退百万兵的神人。”
“你看王爷走路的样子,真可爱!”
“嘘!慎言!那是王爷!不过是挺可爱的哈。”
林富贵听着周围的喧哗,感受着身上这身沉得要命的行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王爷真不是人当的,脖子快被压断了。
还有这衣服怎么这么热?
好不容易完成了繁琐的祭天、告祖、受印等仪式,林富贵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王府,刚想扯掉这身累赘,外面就传来通报:
本地乡绅耆老,联袂前来拜贺新王。
为首的正是之前被林天豪点破倒卖军粮的靖南都督府参军,孙文焕,以及南疆最大的地主陈氏家族的族长,陈延年。
他们身后跟着的数十人,无一不是南疆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
“草民等,恭贺福王殿下千岁!殿下福泽南疆,实乃我等之幸!”
众人齐刷刷躬身行礼,态度躬敬无比。
陈延年更是亲自捧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盖着红绸: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恭贺王爷开府之喜,愿王爷福运绵长,庇佑我南疆风调雨顺。”
红绸掀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粗略一看,不下千两之数。
此外还有各色珠宝玉器。
若是以前的林富贵,看到这么多金子,定然两眼放光,想着怎么败掉。
但此刻,他看着那黄澄澄的金子,却只觉得眼皮直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帮老狐狸,会这么好心?
果然,寒喧奉承过后,陈延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忧国忧民的愁苦之色:
“王爷,您如今是咱们南疆的主心骨。
眼下有一桩悬置多年、关乎数万流民生计的难事,草民等实在束手无策,只能斗胆,请王爷圣裁!”
林富贵心里咯噔一下:“哦?何事?说来听听。”
孙文焕在一旁说道:
“回王爷,城西有大片荒地,名曰‘雁回坡’,历来归属不明。
近年来涌入的数万流民,大多聚集于此,开垦荒地,搭建窝棚。
然则,根据前朝地契及本朝鱼鳞册记载,雁回坡大部分土地,实则归属陈氏等几家所有。
流民占据土地,致使田主权益受损。
但若强行驱赶流民,又恐激起民变,酿成大祸。
此事拖延数年,历任官员皆不敢轻易决断。
王爷乃天纵奇才,福星高照,定能妥善处置,安抚流民,亦全律法纲常。”
陈延年等人在一旁冷笑着,等着看这位八岁小王爷如何出丑。
林富贵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什么地契鱼鳞册,什么流民田主,他只觉得嗡嗡作响。
他只想赶紧把这群烦人的家伙打发走,好回去把身上这层皮给扒了。
“就这点破事?”
林富贵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小手一挥,
“吵来吵去,烦不烦?本王没空跟你们扯皮。”
他左右看了看,瞧见旁边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本用来记录宾客礼单的空白册子。
他灵机一动,一把抓过那本册子,“刺啦”几声,撕下几张空白页,然后拿起毛笔,蘸了墨,在每张纸上胡乱画了几笔,写下了几个连他自己都未必认得全的方案:
一张写上“全给流民。”
一张写上“全还陈家。”
一张写上“一家一半。”
还有一张,他歪着头想了想,写下“抽签!谁抽到算谁的。”
写完后,他把这几个纸团胡乱揉成一团,放在一个空的点心盒子里,使劲晃了晃,然后往大殿中央一放,没好气地说道:
“喏!办法本王给你们想好了。
都在这盒子里。你们自己派个人来抓阄,抓到哪个方案,就按哪个办。
谁也不准再罗嗦!赶紧的,抓完走人,别眈误本王歇息。”
这一番操作,直接把陈延年、孙文焕等一干豪强给看傻了眼。
抓阄?这可是涉及数万人生计、牵扯巨大利益的土地纠纷。
这位王爷,竟然用孩童游戏般的方式来决定?
这简直荒唐透顶。
陈延年脸色铁青的刚想开口反驳,却见林富贵把眼睛一瞪:
“怎么?本王的话不管用?还是你们觉得本王的办法不好?”
看着林富贵那“你敢说不好试试”的眼神,以及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王府仪卫,陈延年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得咬牙道:
“不敢!王爷英明!”
他示意身后一个族老上前,那族老战战兢兢地伸手进盒子,摸索了半天,最终掏出了一个纸团,颤斗着展开。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抽签!谁抽到算谁的。”
林富贵一看,乐了:
“看来老天爷都觉得该抽签,那就这么定了。
雁回坡的土地,重新丈量,划分成小块,让流民和陈家还有其他几家,一起抽签。
抽到哪块算哪块,立字为据,永不反悔!”
陈延年等人面面相觑,这方案看似儿戏,但细想起来,竟似乎可行?
流民有机会获得土地,他们这些地主也能保住部分权益,虽然不如预期,但总比一点没有或者激起民变强?
而且是由王爷“亲定”,谁也无法再闹。
就在他们心思各异之时,殿外围观的人群中,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忽然越众而出说道:
“妙啊!妙哉!王爷此法,看似随意,实则暗合古之圣贤‘徙木立信’之精髓。
不偏不倚,以天意为裁,断绝纷争之根源。
更以此为契机,重新厘定地权,安顿流民,稳固根基。
王爷大才!老朽佩服!南疆有福王,实乃苍生之幸。”
这老者乃是南疆极有名望的一位隐士大儒,连林天豪都曾多次拜访而不得见。
他这一番高声赞叹,如同给林富贵的“抓阄裁决”盖上了权威的印章。
殿内殿外,瞬间一片哗然。
原来王爷不是胡闹,而是蕴含深意。
果然是福星,随手之举都暗藏玄机。
陈延年等人脸色变幻,最终也只能无奈地躬身:
“王爷英明!”
然而,就在这气氛看似缓和,林富贵也暗自松了口气,以为麻烦终于过去的时候。
殿外请愿的百姓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一位衣衫褴缕的老者,猛地冲破侍卫的阻拦,踉跟跄跄地扑到银安殿前的台阶下,他高高举起一卷用鲜血写就的布帛,高喊道:
“福王殿下!青天大老爷!
草民冒死状告陈氏家族,私通百越,贩卖军械、粮草资敌。
求王爷为我枉死的儿子,为边境无数被百越杀害的将士和百姓,做主啊——!!!”
血书状告?私通敌国?
刚刚才稍微缓和的气氛,瞬间凝固。
陈延年猛地转头看向那老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林富贵也彻底愣住了,他看看台阶下那高举血书的老者,又看看面无人色的陈延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嗡嗡作响:
这福王府开张第一天,就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