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那地方,林富贵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连着旁听了两天,除了贡献了一句关键的梦话,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那些官员车轱辘般的争论磨出茧子了。
“不去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第三天早上,林富贵打死也不肯上那顶专门接他去大理寺的轿子,他抱着银安殿的门柱耍赖皮,
“钱管家!你就跟周老头说,本王病了。
头疼!肚子疼!浑身都疼!起不来床了。”
钱管家看着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柱子上的王爷,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王爷哎,我的小祖宗!
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啊
您不去,那就是抗旨不尊
周大人那边还好说,陛下要是怪罪下来”
“我不管!”
林富贵把脸贴在冰凉的门柱上,
“再听他们吵下去,本王真要病了。
那地方又闷又无聊,还不如街口看耍猴的有趣。
本王要出去透透气。”
他猛地松开柱子,小袍子一甩,就要往外冲。
钱管家吓得赶紧拦住:
“王爷!王爷您不能就这么出去啊。
外面现在乱得很,那些落榜的士子还没散干净呢,万一冲撞了您”
“怕什么?”
林富贵眼睛一瞪,
“本王有石宗师护着,还有这么多护卫。谁敢冲撞?
再说,本王就是嫌里面吵,才要出去找个清静地方。
你再拦着,本王就躺地上打滚了。”
看着王爷那说得出就做得出的无赖模样,钱管家彻底没辄了,只好一边吩咐加强护卫,一边苦着脸安排马车:
“王爷,那咱们就去西市逛逛?那边热闹,杂耍多,小吃也多。”
“不去西市!”
林富贵一口回绝,
“去南城!越偏僻越好。
最好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本王安安静静地思考一下人生。”
于是,安乐王爷的仪仗,就这么拐进了南城那些相对有些破旧的街巷。
林富贵下了马车,背着小手漫无目的地在青石板路上溜达。
护卫们分散在四周,警剔地注视着每一个行人。
钱管家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在不停地絮叨:
“王爷,您看这地方,灰扑扑的,有什么好逛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府吧?
老奴让厨房给您做新研究的那个冰淇淋?”
“不吃。”
林富贵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踢飞了脚边一颗小石子,
“烦着呢。”
他是真烦。
老爹还被软禁在家,案子查得磨磨唧唧,自己还得被迫去听审,想安生躺平怎么就这么难?
“都怪那帮蠢货!”
他忍不住抱怨出声,
“舞弊就舞弊吧,手脚也不做干净点,连累我爹,还连累本王不能好好睡觉。
还有大理寺那帮人,查了几天了,屁都没查出来。笨死了!”
他越说越气,脚步也越来越快,专挑那些堆着杂物、看起来没人走的犄角旮旯里钻。
“王爷!您慢点!小心脚下。”
钱管家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道从哪个墙头窜出来的黑猫,“喵呜”一声,猛地从林富贵脚边掠过。
“哎哟!”
林富贵猝不及防,被吓得一个趔趄,脚下一绊,“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出去。
“王爷!”
“殿下!”
钱管家和护卫们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林富贵这一跤摔得有点狠,整个人扑进了一堆靠在墙边的破烂家具和杂物里。
“呸!呸呸!”、
他灰头土脸地吐着嘴里的灰,感觉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心里把那只死猫骂了千百遍。
钱管家手忙脚乱地把他从杂物堆里往外扶:
“王爷!您没事吧?摔着哪儿了?快让老奴看看。”
林富贵被扶起来,龇牙咧嘴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只觉得倒楣透顶。
他想找个东西支撑一下,右手下意识地在刚才摔倒的杂物堆里胡乱一抓,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也没多想,顺手就把它捞了出来,想借着这东西站稳。
那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外面裹着的油布又黑又腻,沾满了灰尘和蛛网。
“什么破玩意儿?”
林富贵嫌弃地就想把它扔回去。
但就在这时,那油布包裹因为他的抓握,松散开来,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角。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帐本。
林富贵随意瞥了一眼,正要丢弃,目光却猛地被帐本翻开那一页上的几行字钉住了。
只见那泛黄的纸页上,用清淅的小楷写着:
“三月初五,收李府纹银三千两,标记“青麟墨”三锭,试题民富国强策。”
“三月初七,收张府纹银两千五百两,标记同墨,试题同上。”
“三月初八,收刘府”
下面还有一行总结:
“此次共计收受七家,得银一万八千两,墨款另计。
已按约定,将墨锭及范文送至各家公子手中。”
林富贵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这他娘的不是就是科举舞弊的流水帐吗?
连收了谁的钱,给了什么墨,泄露了什么题目都记得一清二楚。
“王爷?您怎么了?”
钱管家看着王爷突然僵住,盯着手里那个脏兮兮的破本子,表情如同见了鬼,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林富贵猛地回过神,也顾不得身上疼了,一把将帐本紧紧攥在手里,激动得喊道:
“快!回府!不!去大理寺!立刻去大理寺!!”
他挥舞着那个脏兮兮的油布包裹,对着护卫们大喊:
“护卫!护卫开路!用最快的速度!去大理寺!!”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护卫们看到王爷如此激动,立刻行动起来,簇拥着林富贵朝着大理寺方向冲去。
钱管家一头雾水,也只能迈开老腿拼命跟上。
大理寺内,周正尧还在为那“青麟松烟墨”的线索绞尽脑汁,排查礼部所有可能接触贡墨的官员,进展缓慢。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快让开!安乐王殿下有紧急要事求见周大人。”
紧接着,就看到咱们的安乐王爷,顶着一头乱发,满脸灰尘,袍子也脏了一块,手里高举着一个脏兮兮的包裹冲了进来。
“周老头!周老头!找到了!找到了!”
林富贵冲到公堂之上,也顾不得礼仪了,直接把那油布包裹“啪”地一下拍在了周正尧面前的公案上。
周正尧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那副狼狈又兴奋的模样,皱眉问道:
“王爷!您这是成何体统。找到什么了?”
“帐本!舞弊的帐本!”
林富贵喘着粗气,指着那包裹,
“你快看!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谁给了钱,买了什么墨,拿了什么题。”
周正尧闻言脸色骤变。
他立刻拿起那帐本,迅速翻看起来。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震惊,越是铁青。
这帐本记录之详细,简直就是一份自首状。
“好!好!好胆大包天的蛀虫。”
周正尧气得胡子乱抖,猛地一拍桌子,
“来人!”
“在!”
“立刻根据此帐本所录,缉拿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王德贵。
以及涉案考生李默然、张怀、刘瑾等七人。不得有误!”
“是!”
大理寺的官差拿着刚刚抄录的名字和地址,直扑目标而去。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
不过半个时辰,那位礼部王主事还在衙门里悠哉悠哉地喝茶,就被破门而入的官差直接摁倒在地。
那七名考生,也有五人还在京城寓所,被一并抓获。
当王德贵被押解到大理寺,看到周正尧手中那本他自以为藏得万分隐秘的帐本时,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然而,就在官差要给他戴上枷锁时,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疯狂之色,嘶声喊道:
“周正尧!你敢动我?我上头有人。
你动了我,你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