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那三份在他看来等同于“破产申请书”的契约,林富贵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通透。
他背着小手,在银安殿里踱着方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王爷,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钱管家捧着那三份墨迹未干的契约,手抖得象秋风里的落叶,脸色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那茶馆老奴去看过,下雨天在里面都得打伞。
那棺材铺,棺材板自己都能散架。
那磨坊那根本就是个危房啊王爷!”
林富贵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汝等凡人岂能懂我”的眼神睨着钱管家,老气横秋地说道:
“钱管家啊,你呀,就是眼光太浅。
本王投资,看的是意境,是潜力。
懂吗?潜力!”
他走到殿门口,指着远方。
虽然除了王府的围墙什么也看不见,气势却很足:
“你看到的是漏雨,本王看到的是风雅。
你看到的是破棺材,本王看到的是艺术的沉淀。
你看到的是快塌的磨坊,本王看到的是历史的厚重。”
钱管家看着自家王爷在那里指手画脚,胡吹大气,嘴角抽搐得快要抽筋,心里哀嚎:
【我的王爷哎,那历史的厚重都快把您埋里头了!】
“可是王爷。”
钱管家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投出去的可都是现银,足足五万两啊。连个水花都”
“要的就是没水花。”
林富贵打断他,小手一挥,
“钱是什么?阿堵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本王就是要让它悄无声息地消失,这才显得出本王视金钱如粪土的崇高境界。
好了,此事已定,休要再提。
把契约收好,就等着它们变成废纸吧。哈哈哈!”
看着王爷那得意洋洋,仿佛干成了什么惊天动地大事的模样,钱管家彻底绝望了,抱着契约脚步虚浮地退了下去,背影萧索得象是要去跳护城河。
打发走了钱管家,林富贵心情大好,觉得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瘫回白虎皮软榻上,翘着二郎腿,抓起一把金瓜子,一颗一颗地往殿顶镶崁的夜明珠上扔,听着那“叮叮当当”美其名曰:
“测试一下咱们王府的建材质量。”
“恩,不错,够结实。”
他满意地点点头,已经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
“等这三处产业顺利破产,本王亏掉十万两的伟业就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我林富贵是个只会败家的废物王爷。
陛下放心,百官安心,我就能真正安心地躺平享受了。妙啊!”
他越想越美,几乎要在这金银窝里笑出声来。
就在他琢磨着中午是吃鲍鱼捞饭还是燕窝漱口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喧哗声。
“王爷!王爷!”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不是惊慌,而是一种极度亢奋的潮红,
“来了!来了!宫里的钦差队伍,敲锣打鼓地往咱们王府这边来了!”
“恩?”
林富贵一个激灵坐起身,金瓜子撒了一地,
“钦差?又来赏赐了?”
他有点头疼,
“这陛下也真是的,赏赐个没完,我这王府都快堆不下了。
这次又是什么?东侯赛因瑚还是西洋自鸣钟?”
他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准备出去接旨。
反正流程他都熟了,无非就是跪下,听一堆华丽辞藻,然后谢恩,接手又一堆占地方的宝贝。
然而他刚走到银安殿门口,就发现不对劲。
那钦差队伍的仪仗,并非冲着王府正门而来,而是停在了王府外墙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只见一位礼部的官员,在一个小太监的陪同下,登上了临时搭起的一个小木台,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那不是圣旨,是告示?
林富贵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头骤然升起。
那官员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彰天子仁德,缓解京畿拥堵,繁荣商贸,惠及万民。
特此宣告,即日起,于京城南郊、西郊外,规划扩建新城。”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扩建新城?
这可是大事。
台上的官员继续宣读:
“新城将设三大商贸区,筑官道,修运河,引水引流。
凡规划区内土地,皆由朝廷统一征用、规划、发售。”
念到这里,林富贵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紧接着,那官员展开了一张巨大的图纸,旁边有小吏高声唱喏,将规划区的范围,一条街一条巷地念了出来。
“南城商贸区,内核范围:东起柳巷,西至听雨轩旧址,南临清水河,北靠”
“听雨轩”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林富贵耳边炸响。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西市商贸区,内核范围:包括原‘永安’棺材铺及周边五十亩林地。”
林富贵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
“滨河商贸区及漕运码头,内核枢钮:位于护城河西段拐角,原前朝磨坊遗址及周边百亩滩涂。”
“噗通!”
咱们的安乐王殿下,终于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了银安殿冰凉的金砖地上。
他张着小嘴,眼睛瞪得溜圆,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官员洪亮的声音和图纸上那一个个熟悉得刺眼的地名在疯狂回荡。
听雨轩?永安棺材铺?前朝磨坊?
他投的那三处绝世烂摊子正好位于三个新城商贸区最内核、最黄金的地段。
那漏雨的茶馆,成了未来南城cbd的中央公园预留地?
那硌死人的棺材铺,成了西市金融街的基石?
那快塌了的破磨坊,成了滨河码头物流中心的枢钮?
这他妈是哪路神仙跟他开的玩笑?
“地价!地价暴涨了。”
殿外,隐约传来市井百姓疯狂的欢呼和议论。
“我的天!听雨轩那块地,昨天白送都没人要,现在一亩地据说能换一座金山。”
“永安棺材铺更离谱。连着后面那片林子,我的亲娘诶。”
“最值钱的是那个破磨坊。码头内核啊。以后那就是下金蛋的鸡啊。”
“谁是那块地的主人?这下可发透了。”
钱管家又一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这次他的脸上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狂喜的表情。
他手里挥舞着的,正是那三份刚刚还被视作废纸的契约。
“王爷!王爷!神了!神了啊!”
钱管家扑到林富贵面前,激动得老泪纵横,
“您真是神仙下凡,未卜先知啊王爷!
咱们投的那三处,现在是全京城最值钱的地皮。
我的王爷哎!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眼光!这魄力!老奴给您磕头了。”
说着,钱管家真的“砰砰砰”磕起头来。
林富贵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激动得快晕过去的钱管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想哭,真的。
十万两没亏出去,反而可能赚回来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两?
他这哪是投资?
这分明是拿着地图在未来的金山银山上插旗啊。
“我知道个屁。”
林富贵欲哭无泪,小声嘟囔了一句。
很快,消息就象瘟疫一样传开了,但内容已经完全变了味。
“听说了吗?安乐王那根本不是败家。那是未雨绸缪,高瞻远瞩!”
“我的老天爷!他是怎么知道朝廷要在那儿建新城的?”
“难怪他专挑那些破烂地方投。原来早就得到了内部消息。”
“慧眼如炬!这才是真正的慧眼如炬啊。”
“八岁封王,果然不是凡人。我们之前还笑话他,真是有眼无珠。”
那些曾经嘲笑得最大声的人,此刻脸上火辣辣的,转而用最夸张的词语来赞美安乐王的深谋远虑。
林富贵“商业之神”、“点石成金”的名号,在这一刻,被牢牢地焊死在了头上。
林富贵在侍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钱管家还在他耳边兴奋地喋喋不休:
“王爷,咱们发了!彻底发了!
您现在是新城最大的地主之一。
光是这三块地,咱们王府往后几百年都吃喝不愁了。
王爷,您说接下来咱们是先盖酒楼还是先建货栈?”
林富贵缓缓转过头,看着兴奋得满脸红光的钱管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想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