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书房,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老御史周正刚指着桌上那本皱巴巴的帐册,胡须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斗:
“铁证!这就是铁证!
孙德海、漕帮,还有这一串蛀虫的名字,一个都跑不了。
老夫这就起草奏章,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师。”
“哎哎哎,周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林富贵翘着二郎腿,坐在对他而言过于宽大的太师椅上,小脚丫悬空晃荡着,手里还拿着块刚才顺来的桂花糕,
“您现在把奏章送出去,信不信它连淮安城都出不去?
就算侥幸出去了,路上说不定就不小心掉哪个河沟里啦?”
周正刚一愣,颓然坐下:
“那依你之见?”
一直沉默的刑部暗探首领癸十三沉声开口道:
“林副使所言极是。
孙德海在淮安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眼线遍布。
我们虽有帐册,但若不能以雷霆之势将其连同党羽一网打尽,恐生变故。
必须引蛇出洞,在他们自以为能毁灭证据、甚至毁灭人证时,当场擒获。”
“对嘛!”
林富贵一拍小手,桂花糕屑簌簌往下掉,
“得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咱们来个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
“对!请君入瓮!”
周正刚疑惑的问道:“如何请法?”
林富贵黑溜溜的眼珠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对着癸十三勾了勾手指。
癸十三附耳过去,林富贵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癸十三听着,那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第二天,一个从钦差行辕泄露出去的“绝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淮安城的某些特定圈子里飞速传播。
钦差大人已掌握关键物证,就藏在城西废弃的“永丰”码头三号仓内。
林副使明日一早将亲自前往取证,随后便要启程回京,呈报圣上!
消息传到总督府,孙德海正在用一碗珍贵的血燕窝,闻言手一抖,白瓷碗“啪”地摔在地上。
“消息属实?”
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斗。
下首坐着的漕帮帮主李奎,外号“翻江龙”,一脸横肉抖动,眼中凶光毕露:
“总督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本帐册若是落到皇帝老儿手里,你我,还有这满城的爷们儿,都得掉脑袋。
必须在他们拿到证据离开淮安前,把他们连同那什么证据一起埋了。”
孙德海脸色阴晴不定,在铺着名贵地毯的花厅里来回踱步,终于把心一横,脸上掠过一丝狠厉:
“好!一不做二不休。
李奎,你亲自带帮中最精锐的好手,再调一队绝对可靠的家将,扮作水匪,明日就在通往永丰码头的必经之路。
黑松林设伏。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一个活口不留。”
李奎舔了舔嘴唇,狞笑道:
“大人放心!保管让他们有去无回。”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
一队钦差仪仗果然出了驿馆,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队伍行至林木茂密、地势险要的黑松林时,四周陡然杀声四起。
“杀啊!一个不留!”
数百名手持利刃、面目凶狠的“水匪”从树林中蜂拥而出,为首的正是满脸煞气的李奎。
他们直接冲向钦差卫队。
“保护大人!”
护卫队长张莽看似惊慌地大喊,拔刀迎敌。
然而,预想中一边倒的屠杀并未出现。
就在“水匪”们即将接战的瞬间,两侧山林中,骤然响起一片更凌厉、更整齐的弓弦震动之声。
“咻咻咻——!”
无数箭矢如同疾风骤雨复盖了“水匪”们的先锋队伍。
瞬间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埋伏!”李奎脸色大变的喊道。
紧接着,道路前方和后方,同时转出两队人马。
一队黑衣黑甲,正是癸十三率领的刑部暗探。
另一队人数不多,但个个身形飘忽,出手刁钻狠辣,竟是林天豪不放心儿子,秘密派来保护的林家影卫。
三方合围,将李奎和他带来的所有精锐,死死困在了黑松林中央。
“中计了!”
李奎目眦欲裂,挥舞着鬼头刀还想拼命,
“兄弟们,拼了!”
张莽哈哈大笑,挥刀直取李奎:
“翻江龙?今天老子就让你变成死泥鳅。”
癸十三专门点杀那些试图突围的小头目。
林家影卫则每一次出手,必有一名“水匪”无声无息地倒下。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碾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除了少数负隅顽抗被当场格杀外,包括帮主李奎在内的大部分伏击者,都被生擒活捉,用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
当天下午,驿馆临时设立的审讯室内。
李奎被绑在柱子上,依旧梗着脖子,满脸不服的破口大骂:
“狗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想让老子开口,做梦!”
周正刚气得直拍桌子:
“冥顽不灵!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林富贵端着一碟刚炒好的香喷喷的糖炒栗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剥开一颗金黄的栗子,塞进嘴里满足地嚼着,然后走到李奎面前,仰着小脸,用天真无邪的语气问道:
“李大叔,你为啥非要杀我们呀?
是因为我们知道了孙爷爷把你帮他赚的钱,偷偷藏在他小舅子外宅的池塘底下吗?
听说有好几万两金子呢,埋在下面也不怕锈坏了?
孙爷爷是不是答应事成之后分你一半,让你去江南买大宅子娶第十八房小妾啊?”
李奎的骂声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一样看着林富贵,嘴唇哆嗦着:
“你你你怎么知”
他猛地意识到失言,赶紧闭嘴,但脸上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富贵又剥了颗栗子,继续好奇地问道:
“还有啊,上次派人凿我们船,是孙爷爷让你干的吧?
他是不是答应你,只要我们死了,就把漕运关税里漂没的那三成,永远分你两成?
刘大人是不是也参与了?
他是不是用他小姨子的名义,在城南开了三家当铺帮你洗钱呀?”
林富贵每说一句,李奎的脸色就白一分,浑身冷汗直流。
这些事有些连他手下都不知道,是他和孙德海等人的绝密。
这小娃娃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真是什么都清楚的活神仙?还是孙德海那边早就把他卖了?
巨大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瞬间击垮了李奎的心理防线。
“别说了!别说了!”
李奎崩溃地大叫起来,
“我招!我全都招!是孙德海!一切都是孙德海指使的。
凿船、埋伏、还有之前克扣漕粮、倒卖官盐的都是他。
帐本上记的都是真的。
他藏在池塘底下的金子,还是我亲手帮他沉下去的。还有”
他象是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细节详实,听得周正刚和记录的书吏又惊又喜。
周正刚看着在一旁悠哉悠哉吃着栗子的林富贵,心中感慨万千,这小娃娃真是神了。
人证、物证俱在,证据链已然成型。
周正刚意气风发,准备连夜撰写弹劾奏章,要将孙德海及其党羽一举扳倒。
然而就在这时,张莽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大人!林副使!不好了!外面全乱套了。”
“怎么回事?”周正刚心头一紧。
张莽喘着粗气急声道: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钦差大人要严查漕运,断了所有漕工、船夫、力巴的生路。
要逼反咱们淮安靠运河吃饭的百万百姓。
现在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上千人,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冲击驿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