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手中的那点光芒,象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我……我的也亮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惊喜地叫出声。
他身旁,一个中年木匠,虽然没能点亮晶石,却用几块废料,严丝合缝地搭出了一个工蜂的腿部支架,其稳固程度,竟比田一示范的还要好上几分。
成功的喜悦是会传染的。越来越多的人,从最初的云里雾里,开始找到了那么一点感觉。广场上,不再是田一的独角戏,而是响起了一片嘈杂而充满生机的声音。
“哎,你这根‘水渠’接反了,快换过来!”
“不对不对,这个齿轮是这么卡的,你看,像咱们木工的榫卯一样,得对准了!”
烧断能量丝线的“啪啪”声,零件掉落地上的“叮当”声,和偶尔成功点亮晶石的“嗡嗡”声,混杂在一起,乱糟糟的,却又透着一股别样的活力。
田一看着这番景象,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用一个个去教,这些来自各行各业的凡人,会用他们自己的智慧,去理解和解决问题。木匠懂得结构,绣娘的手指灵巧,就连田埂上挖了一辈子水渠的老农,对能量流动的理解,都带着一种朴素的直觉。
他要做的,只是在关键处,点拨一下。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曾经的天剑门旧址。
马飞的脸色黑得象锅底。
“废物!一群废物!”他指着面前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破口大骂,“说了多少遍,灵力输出要稳定!稳定!你当是烧火棍吗?!”
地上,散落着一堆烧焦的零件。广场上,数百名“学生”禁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马飞试图完全复刻秦奋的教程方式——冰冷,严苛,不容置疑。他以为这就是天工殿的风格,是强大的秘诀。
可他忘了,秦奋的严苛,是创建在弟子们已经通过三关筛选,具备了基本的神识与修为之上。而他面前的,是一群连灵气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
“下一个!”马飞不耐烦地吼道。
一个穿着华服的富家公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拿起零件的手抖得象筛糠。
“啪!”
又一根能量丝线,在他手中化为飞灰。
马飞额头青筋暴起,气得差点一脚踹过去。他想不明白,自己这边,连一个成功的都没有!
……
落云宗广场。
张横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桌子,在教程区外围支起了一个摊子。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他扯着嗓子喊,“原装正品工蜂零件,假一赔十!能量丝线,十文钱一根!传动齿轮,三十下品灵石一个!”
一个烧坏了零件的富家子弟,哭丧着脸跑过来:“张教习,我……我再领一套材料。”
“领?”张横眼睛一瞪,指了指摊位上的价目表,“宗门发的激活物资是让你们学习的,不是让你们糟塌的!弄坏了,自己掏钱买!没钱?没钱就回家去,别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
那富家子弟看着价目表,脸都绿了:“怎么……怎么这么贵?一整套要二百下品灵石?”
“贵?”张横的胖脸一抖,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这可是仙家宝贝!能吸收天地灵气的!二百下品灵石,我都是亏本卖给你们,为了支持你们求道!我容易吗我?”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收灵石,点货,嘴里还嘀咕着:“唉,这群败家子,我的心都在滴血……”
不远处,田一看到了这一幕,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知道,这位张教习虽然贪财,但说的也有道理。免费的东西,没人会珍惜。
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安静的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面黄肌瘦,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她不象别人那样急着动手,而是将所有零件在面前一一摆开,静静地看了一个时辰。
然后,她才拿起工具。
她的动作很慢,但一双手却稳得惊人。那双常年织布、结网的手,布满了薄茧,却又异常灵巧。最难的能量丝线对接,别人战战兢兢,她却象穿引一根绣花针般,轻松惬意,一次成功。
当她将最后一个零件合上时,那只由她亲手组装的工蜂,没有发出任何杂音,平稳地悬浮了起来,发出的“嗡嗡”声,比田一自己组装的还要悦耳。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田一走了过去,蹲下身,看着那只堪称完美的工蜂。“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说:“我……我叫阿织。”
“织布的织?”
少女点点头。
田一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鲲鹏舰桥内。
巨大的光幕上,分割成上百个小画面,实时播放着各个教程点的情况。
林远站在光幕前,平静地汇报:“报告宗主。一百二十七个教程点,已全部展开教程。七号点,负责人田一,晶石点亮成功率百分之二十三,工蜂组装成功率百分之四,均为最高。三十二号点,负责人马飞,两项成功率均为零,已有三十名学徒退出。”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根据监控,张副殿主在七号点私设摊位,售卖零件,半日营收三万下品灵石,预计将对学徒的材料损耗率,起到正面抑制作用。”
角落里闭目养神的秦奋,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目光,落在了七号点的画面上,看着那个叫田一的弟子,正笨拙地用“挖水渠”的比喻,给一群孩子讲解能量回路。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恩”。
韩天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培养几百个只会炼器的工匠。
他要的,是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上,播撒下一种全新的规则。一种不看出身,不问灵根,只看你是否努力,是否掌握知识的规则。
当一个低阶修士,能通过自己的双手,造出堪比炼气期修士法器的“工蜂”时,当天南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讨论“力矩”和“能量转化”时,一种全新的,属于御兽宗的“气运”,就将汇聚在他身上。
这,才是他真正的根基。
“宗主,这么搞,会不会太慢了?”张横数完了银子,又凑了过来,小声嘀咕,“等这群低阶修士成长起来,得猴年马月去了。”
“不慢。”韩天看着光幕中,那个叫阿织的少女,正好奇地拆解着自己刚组装好的工蜂,试图看懂里面的构造,“真正的天才,从不被出身所限。我们要做的,只是给他们一块能够生根发芽的土壤。”
夜幕降临。
落云宗广场上,人群渐渐散去。许多人手里,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发光的晶石,或者一个丑陋的零件。他们脸上的疲惫,掩不住眼中的兴奋与希望。
田一瘫坐在地上,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他看着自己那艘停在广场中央的“黑铁疙瘩号”,又看了看这片留下了无数汗水与希望的土地,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三年前,他站在这里,仰望仙门,只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三年后,他站在这里,身后,是千千万万个,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