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周牧正挽着裤腿,蹲在总坛后面新开辟出的一小块试验田里,小心翼翼地搅拌着几个瓦罐里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肥料。
这是他根据模糊记忆尝试搞的土法化肥,虽然知道效果肯定比不上现代的,但哪怕能稍微提高一点产量,对根据地的粮食自给也是大好事。
他坚持认为,要想真正赢得民心,光靠口号不够,必须实实在在地改善民生,而粮食是根本。
他这个导师亲自下地捣鼓,也是给会众做个表率。
正忙得满头大汗,一个负责警戒的会众快步跑来,低声禀报。
“导师!村外来了两位先生,一个叫潘耒,一个叫归庄,说是从山西山阴来的,持林亭先生的信物求见!”
周牧一听,立刻放下秧苗,脸上露出喜色。
“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他在水渠里简单洗了洗手脚,套上鞋子,就快步往村口走去。
村口,潘耒和归庄正有些局促地站着等待。
潘耒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瘦,眼神沉稳中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
归庄则年长些,四十上下,须发略显凌乱,眼神狂放,穿着也更随意,颇有名士派头。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北方村庄,实在难以将其与老师信中那个能做惊天大事、胸怀经天纬地之才的周先生联系起来。
当看到一个皮肤晒得有些黑、裤腿上还沾着泥点、脸上带着热情笑容的年轻人快步迎来时,两人更是愣住了。
“二位可是潘次耕先生、归玄恭先生?在下周牧,恭候多时了。”周牧笑着拱手行礼。
潘耒和归庄面面相觑,眼前这人…就是那个炸了王府和武备院、在灵山引天雷、被老师极度推崇的“周先生”?
这也太年轻了吧,而且…这形象完全就是个刚下地的农夫啊,跟想象中的奇人、高僧半点不沾边。
“呃…在下潘耒、归庄,奉师命前来,见过…周先生。”
两人连忙还礼,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疑。
周牧看出他们的疑惑,也不点破,热情地引他们进村。
“一路辛苦!快请进,正好看看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营生。”
他故意带着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看了学堂里读书的孩子,看了互助耕作的田地,甚至远远指了一下后山方向。
潘耒和归庄越看越是惊异。
这里虽然简陋,却秩序井然,充满活力,孩子们在读书,青壮在训练或劳作,完全不象一个普通的村庄,更不象一个白莲教窝点,倒象是一个…有着独特理想的微型社会。
回到总坛大厅,奉上茶水。
潘耒率先开口,取出顾炎武的亲笔信。
“周先生,家师信中说,先生乃当世奇才,胸怀反清大志,所做之事更是石破天惊,特命我二人前来,助先生一臂之力,略尽绵薄之力。”
归庄也打量着周牧,眼神犀利。
“却不知,周先生欲让我二人如何相助?若是装神弄鬼、念经画符之事,请恕归某才疏学浅,做不来。”
他的话带着明显的文人傲气和对民间宗教的抵触。
周牧笑了笑:“二位先生放心,请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念经的,是想借重二位的学问和笔杆子!”
他正色道:“我会中兄弟,多是贫苦出身,识字者少,需要有人编写浅显易懂的蒙学读物,教化孩童;需要有人记录会中规章法令,使之成文,有章可循;更需要有人,将我们为何要反清、日后要建何等新天下的道理,阐发清楚,写成文章,让更多读书人和百姓能看懂、能接受!”
“此外,我会与各方连络,文书往来,也需要精通文墨之人执笔,这些,都非二位大才不可。”
潘耒和归庄闻言,神色稍缓。
编书立说、文书工作,这确实是他们所长,也符合他们的身份。
“若如此,我二人愿尽力而为。”潘耒点头应允。
“太好了!二位先生肯添加,我会真是如虎添翼,事不宜迟,不如今日就为二位举行入会仪式,也好让会中兄弟都认识一下新来的先生。”
“入会仪式?”
潘耒和归庄都是一愣,“需要什么仪式?”
“哦,就是走个过场,意思一下,让大家知道是自己人。”周牧说得轻描淡写。
当晚,总坛大厅再次被火把照得通明。
香案、旗帜、血酒碗再次摆出。柱子依旧担任司仪,李寄福、释暂疑等内核骨干分列两旁,下面站满了闻讯赶来观礼的会众。
当潘耒和归庄被请进来,看到这阵仗时,脸色都变了。
这分明是江湖帮会、特别是白莲教这种教门入会的仪式,他们可是读书人,顾炎武的学生,怎么能参加这种…
“周先生,这…这怕是不妥吧?”潘耒脸色发白,低声对周牧道。
“我二人前来相助便是,何必行此…此等仪式?”
归庄更是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抗拒。
“归某读圣贤书,岂能拜这等淫祀野神?”
周牧早就料到会这样,立刻压低声音,一脸诚恳地解释道。
“二位先生!委屈一下!实在是无奈之举!”
他指了指下面黑压压、眼神热切的会众。
“我会兄弟,多是苦出身,就认这个!你们若不入会,他们就不会把你们当自己人,你们说的话,写的文章,他们就不会真心去听、去看!那我们启发民智、团结大众的计划,从何谈起?”
“反清大业,需要上下同心,二位先生通晓古今,当知入乡随俗、从权达变之理,今日暂且委屈,乃是为了日后能更好地施展抱负,教化万民啊!”
他这话半是哄骗半是绑架,把不入会上升到了影响反清大业的高度。
潘耒和归庄面面相觑,看着周围那些明显带着江湖气、甚至有些愚昧但眼神狂热的会众,又想想老师的嘱托和周牧描绘的蓝图,内心挣扎无比。
最终,潘耒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为了老师嘱托,为了反清大业…便…便从权这一次吧。”
归庄也是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算是默许了。
师命难违,他们也没办法。
于是,在两人极其别扭和尴尬的配合下,入会仪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