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杯，眉头微蹙，手指掐算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福全如今对周牧这地仙的能耐是深信不疑，一看他这表情，心里立刻咯噔一下，紧张地问道。
“活佛…您…您这是怎么了？莫非…莫非又感应到什么了？”
周牧缓缓睁开眼，目光似乎能穿透屋顶，望向东南方向，声音带着一丝缥缈和沉重。
“阿弥陀佛…贫僧近日静修，夜观天象，偶见东南瘴疠之地，有赤气冲犯牛斗，兵戈之气大盛，隐隐有血光之灾…恐有大规模屠戮之事发生，殃及无辜啊，王爷久在朝堂，可知东南近来有何异动？”
福全一听，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满是惊叹和崇拜。
“神了！活佛您真是神了！这都能算到？！可不是嘛！”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些，带着几分眩耀和卖弄。
“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了！就要对明郑那帮前明馀孽动手！水师都在福建憋着呢，万正色、施琅那几个杀才，天天催着要出战，这可是朝廷的头等机密！”
周牧心中一震，虽然早有预料，但得到确切消息，还是让他心头一紧。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原来如此。皇上圣明烛照，果断决绝，实乃英主，中国台湾孤悬海外，久不臣服，终非长久之计，早日平定，于国于民，皆是幸事。”
他这话看似在夸康熙，实则是在鼓励福全继续说下去。
福全果然被带偏了，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
“活佛说的是！皇上英明！您放心，这次朝廷准备充分着呢！水师战船都造了好几百艘，红衣大炮更是装备了上千门，将士用命，粮草充足！”
他撇撇嘴，带着一丝不屑。
“中国台湾那边，嘿，郑经一死，他那个小儿子郑克臧屁都不懂，全靠冯锡范、刘国轩那几个家伙撑着，内部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皇上这边假意招抚谈判，拖着他们，那边备战一点没停，就等着…”
他顿了顿，看了看左右，声音压得更低。
“就等着明年秋夏之交，东南风起，海潮大涨之时，一举渡海，荡平那个小岛，到时候，看他们还怎么蹦跶！”
虽然陈近南早已猜到清廷必会攻台，但亲耳从福全这个亲王口中听到如此详细的时间表和朝廷的备战情况，还是让他心中巨震，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斗了一下。
他赶紧低下头，假借喝茶掩饰过去。
周牧将陈近南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暗叹。他不再多问，免得引起怀疑，便顺势说道。
“原来如此，朝廷既有万全准备，自是马到成功，王爷身负重任，参与机要，亦是劳苦功高。”
他站起身，做出要施法祈福的样子。
“既如此，贫僧便再为王爷诵经一番，祈愿王爷身心安泰，诸事顺遂，也祈愿朝廷大军早日克竟全功，免动太多刀兵。”
福全喜不自胜，连忙安排香案。
周牧装模作样地念了一段他自己都听不懂的经文，又画了几张安神符递给福全，便起身告辞。
福全千恩万谢，一直送到府门口，还连连保证。
“活佛放心！孙贤侄盐引的事，包在本王身上！最迟后天，准保办好给您送到宏仁寺去！”
离开裕亲王府，回去的路上，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
陈近南一直沉默着，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秋夏之交，东南风起…这个时间点太要命了，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一年多的时间，明郑内部却还在争权夺利。
回到李家村总坛，陈近南立刻向周牧和李寄福提出告辞。
“周先生，李掌教，情况紧急，远超预料！清廷今秋便要动手，我必须立刻赶回福建，将此事告知延平王府，早做应对，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陈近南语气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
周牧也知道事关重大，挽留的话说不出口，只能郑重道。
“总舵主一路小心，情报之事，我会让孙英，和您留下协助的人，加紧打探，若有任何新消息，会第一时间通过暗堂渠道送往南方。”
李寄福也道：“总舵主放心，南方若有任何需要，只需一封书信，我荣华会必定全力支持。”
陈近南重重抱拳：“多谢，二位深情厚谊，陈某铭记于心，但愿天佑大明，能渡过此劫，告辞！”
他不再有丝毫耽搁，甚至来不及休息，立刻带着天地会随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送走陈近南，周牧和李寄福回到屋中，心情都有些沉重。
李寄福叹了口气，感慨道：“陈总舵主…当真是为明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听闻他这些年奔走各地，连络反清势力，耗尽心血，身子骨也不太好了…如今又逢此大变，真是…”
周牧默默点头，他对陈近南这位悲剧英雄也是充满敬意。
他想了想，说道：“郑成功当年收复合湾，以为抗清基地，堪称天南一柱石，气吞万里如虎。可惜…后人不及先祖万一。”
“郑经继位之初，其实是有机会的。”
“三藩之乱时，若他能抓住时机，倾尽全力西征，与耿精忠、尚之信等人切实联动，而非首鼠两端，坐观成败，或许局面会大不相同，可惜，他魄力不足，忙于内部权衡稳固权力，错失良机，待到三藩败亡，清廷缓过气来，一切就都晚了。”
李寄福深以为然：“是啊，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内部又…唉，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相对无言，都感到了形势的严峻和时间的紧迫。
清廷这把火，马上就要烧到明郑了，而他们的荣华会，还只是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
“抓紧时间吧。”
周牧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我们必须赶在清廷彻底解决南方之前，抓紧时间积蓄力量。”
李寄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