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和李寄福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我等，义不容辞！”
陈近南的情绪稍稍平复，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他沉吟片刻，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不瞒周先生、李掌教，陈某此次北上，除了刺探清廷对台军情外，还有一件要事。”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我欲前往山西山阴县，拜会林亭先生。”陈近南缓缓道出一个名字。
“林亭先生？”李寄福有些疑惑。
“便是顾炎武，顾先生。”陈近南解释道。
“先生因见三藩之势终难成事，复明希望缈茫，心灰意冷之下，已隐居山阴，潜心着述，不再过问世事。”
周牧心中猛地一震！
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可是写在历史书里的人物！
他立刻回忆起关于这位明末清初大儒的信息。
杰出的思想家、史学家、语言学家，一生致力于反清复明，曾参与创立秘密反清组织“汉留”，与天地会渊源颇深。
其“经世致用”的思想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呐喊，影响极其深远。
陈近南继续道：“林亭先生虽隐居，但其在天下士林心中威望极高，堪称泰山北斗，康熙数次征召，许以高官厚禄，均被先生严词拒绝，风骨凛然！先生之学识、之见识，远非我等武夫可比，如今反清事业陷入低谷，前路迷茫，陈某实想前往请教，聆听教悔，再者叙旧一二，或能为我等指明方向。”
周牧听得心潮澎湃。
对啊！荣华会现在靠的是什么？主要是白莲教的宗教外壳和我那点‘科学神棍’的把戏。
忽悠底层百姓可以，但要真正成事，缺乏思想纲领，缺乏能凝聚知识分子和更广泛人心的理论武器。
顾炎武的经世致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不正是现成的、最能激发汉民族意识、最有号召力的思想旗帜吗？虽然他的本意可能是维护明朝，但完全可以拿来改造，赋予新的内函！
迷信终究难成大器，思想和主义才是最强的武器！
想到这里，周牧立刻开口，语气坚决。
“陈总舵主，拜访林亭先生，此事至关重要！若蒙不弃，周某愿与总舵主一同前往！我也久仰先生大名，渴望能当面请教！”
陈近南有些意外，但随即欣然同意：“有周先生同往，自是再好不过！先生见识非凡，必能与林亭先生相谈甚欢。”
事情议定，气氛轻松了不少。
第二天，周牧主动提出，带陈近南参观一下荣华会总坛的家底。
他们先去了后山山谷的学堂。
几十个半大的孩子，正跟着一个老秀才摇头晃脑地诵读《三字经》、《千字文》，虽然条件简陋，但孩子们神情专注。
陈近南微微点头：“教化蒙童，开启民智，乃百年大计。周先生有心了。”
周牧道：“光会杀人不够，还得让他们明白为什么杀人，以后怎么建设新天下。总不能推翻一个旧世界，却建不起一个新世界。”
陈近南若有所思。
接着，他们来到了更加隐蔽的军工山谷。
还没靠近，就听到叮叮当当密集的打铁声和号子声。
一座远比这个时代先进的高炉正在全力运转，鼓风机呼呼作响，通红的铁水从出铁口断断续续流出，匠人们汗流浃背地忙碌着。
旁边新建的工棚里，伍连登正带着徒弟们，用新炼出的铁水浇铸刀胚、枪头，虽然粗糙，但已是正经的兵器模样。
另一边，还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捶打处理着的铁片，试图制作简易的胸甲。
更深处的一个独立山洞外，戒备格外森严。
里面是初步建成的火药作坊，几个机灵的少年正在周牧指点的学徒带领下，严格按照流程，小心地配制、颗粒化黑火药，甚至尝试制作威力更大的简易炸药包和土地雷。
周牧随手拿起一个不大的炸药包，走到山谷里特意开辟出的试验场，演示了一下。
轰隆一声巨响！地上被炸出一个浅坑，土石飞溅！
陈近南和他带来的天地会高手们看得目定口呆，脸色发白！
他们不是没见过火药，但威力如此集中、如此可怕，而且似乎是能批量制作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见！
陈近南终于明白，武备院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是怎么来的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义军手段，这近乎于…妖法，或者说，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系统性的恐怖力量。
“这…这…”
陈近南指着那硝烟弥漫的炸点，声音都有些变调。
“周先生…这些…都是你弄出来的？”
周牧拍拍手上的灰，语气平淡：“一点小把戏，对付鞑子的骑兵和城墙应该有点用。就是产量还太低，原料也缺。”
陈近南看着周牧那平淡的表情，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怪不得，怪不得他能把京城搅得天翻地复，能把康熙和福全耍得团团转！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反清组织？这分明是在打造一支拥有恐怖利器的军队雏形！
虽然眼下规模还很小，但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极其务实、高效、而且…可怕的气息！
和他过去见过的所有义军、会党都完全不同。
参观完军工，周牧又带他远远看了李青山练兵。
虽然没有盔甲，但那些汉子们阵型严整，喊杀震天，刺杀格挡有板有眼，带着一股子悍勇之气，明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陈近南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激动！
他原本以为荣华会只是个比较能闹事的白莲教分支，仗着有个神棍导师才侥幸成功，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在山沟沟里，康熙眼皮子底下，从思想灌输、到人才培养、到军工生产、到军事训练…虽然初创，但体系已见雏形。
回到总坛大厅，陈近南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忍不住抓住周牧的骼膊，赞叹道：
“周先生！你这…你这套法子，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在山沟沟里，藏于民间，练兵、造械、甚至…甚至教化，都与我等以往所作所为，大不相同，却…却如此行之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