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重新落座,气氛比刚才更加凝重了几分,厅外守卫依旧肃立,火把噼啪作响。
李寄福作为东道主,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关切。
“陈总舵主,天地会根基多在江南闽粤,此番突然北上京畿,风险极大,不知…所为何来?若有我荣华会能效劳之处,但讲无妨。”
陈近南闻言,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李掌教,周先生,诸位兄弟,实不相瞒,陈某此次冒险前来,实是因南方的局面…已万分危急,迫不得已。”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缓缓道。
“三藩之乱,终究是…败了,吴三桂身死,其孙吴世璠顽抗不久也已伏诛,清庭大军南下,声势浩大…”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我天地会众兄弟,虽竭力奔走,连络各方,助战牵制,奈何…大势已去,难挽天倾。”
周牧默默听着,心里快速闪过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碎片。
三藩失败,意味着最后一次大规模武装反清斗争被扑灭,清廷的统治彻底巩固。
陈近南的声音更加低沉:“三藩既平,朝廷下一步,必是全力图谋明郑!延平王府…如今更是艰难。”
他提到延平王”时,语气格外沉重:“去年,嗣王爷(郑经)薨逝,岛上…唉,纷争不断,冯锡范、刘国轩等人拥立年幼的克臧,内部已是人心惶惶,风雨飘摇。”
周牧心里一凛。
郑经死了?那就是说现在明郑是郑克臧在位,冯锡范、刘国轩专权,内部斗得厉害…离康熙派施琅平台不远了。
陈近南的脸上浮现出悲凉和不甘。
“如今清廷一面假意与我谈判,招抚诱降,一面却在福建日夜不停地赶造战舰,训练水师!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一旦有失,这海内最后一面反清复明的旗帜…就真的倒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牧和李寄福:“陈某此次冒死北上的目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刺探清廷对台用兵的具体方略、兵马调动、战舰数量、出兵时机等内核军情!若能得此机密,或可助延平王府早做防备,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和…绝望。
他深知,即使拿到情报,以明郑如今的内耗状态,能否抵挡住倾国而来的清军精锐水师,也是未知数。
二十七年的奔波,二十七年的心血,眼看社稷倾复,故土难复,华夏衣冠即将彻底沦丧…
这位以沉稳坚韧着称的天地会总舵主,此刻也不禁悲从中来,眼圈微微发红,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声音哽咽。
“想我陈近南,自少年时便立誓反清,至今已二十有七载!眼看胡虏气运日隆,而我大明遗脉日渐凋零…这…这煌煌华夏,难道真要彻底沦于腥膻之手?我…我恨啊!”
一股悲怆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大厅。释暂疑低头念佛,李青山等人也面露戚然。
他们都明白,陈近南道出的,是所有反清者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无力感。
周牧看着眼前这位历史上着名的悲剧英雄,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坚持,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真正的志士吧…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
他的动作打破了悲戚的氛围,所有人都看向他。
周牧的目光锐利,声音清淅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总舵主!现在还不是心灰意冷的时候!”
他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陈近南身上。
“清廷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人民离心,官场腐败,百姓困苦,他们的根基本就不稳,只要我们不死,反清的火种就绝不会熄灭!”
“反清的大业,绝不只系于一岛,更系于这天下千千万万不甘为奴的仁人志士!”
“三藩败了,我们还在,天地会还在,我荣华会也在,只要我们联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今天他们能炸武备院,明天我们就能端了他的知府衙门!今天我们能拉起两三人,明天我们就能拉起一支真正的义军!”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他爱新觉罗一家一姓的私产,只要人心不死,希望就永远存在!”
周牧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激昂,但字字句句都带着一种强大的信念感和穿透力。
陈近南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悲戚渐渐被一种惊愕和重新燃起的微光所取代。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在如此逆境下,竟能有这般见识和豪气!
周牧看向陈近南,郑重道:“陈总舵主,你为反清大业奔波二十七年,呕心沥血,天下共鉴!接下来的路,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刺探军情之事,包在我荣华会身上!京城这块地界,我们还是有些办法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决:“至于…我们能帮多少,就帮多少!但无论如何,这反清的大旗,绝不能倒!就算延平暂时有失,我们在这北方,也给他鞑子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陈近南看着周牧那双清澈却又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胸中那股积郁已久的悲愤和绝望,竟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散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激荡的心情,站起身,对着周牧和李寄福深深一揖。
“是陈某失态了,让诸位见笑。周先生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说得对!只要一息尚存,便当奋斗到底!这反清复明的大业,陈某就算肝脑涂地,也绝不会放弃!”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恢复了那位叱咤风云的天地会总舵主的沉稳。
“既然如此,刺探清廷对台用兵方略之事,就拜托周先生和李掌教了!天地会上下,感激不尽!”
“总舵主放心,只要我荣华会一息尚存,鞑子这江山就坐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