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煎熬,努力让内心变得无比坚定。
他走到神龛前,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脱掉了外层的破旧僧袍,露出了里面那身怪异的、灰白色的“避电衣”。
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周牧没有理会。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接地铜索的连接,确保牢固。
然后,他面向康熙所在的方向,遥遥合十躬身,姿态从容。
接着,他转向山下黑压压的百姓,目光扫过,仿佛在查找什么,最终定格在某个方向片刻,眼神复杂。
“阿弥陀佛。”
他宣了一声佛号,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让喧闹的山脚都为之一静。
“时辰已到,贫僧入阵,恭请天威!”
说完,他不再尤豫,转身拉开那扇沉重的、内嵌铜网的双层木门,闪身进入神龛内部,反手将铜闩重重落下。
“咔哒!”一声闷响,隔绝了内外。
神龛内,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只有那镶崁着云母片的观察孔透进些许天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生漆、铜锈和木料的气息。
周牧坐在中央的木凳上,能清淅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法拉第笼…静电屏蔽…接地电阻…老祖宗保佑,物理定律千万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闭着眼,在心中疯狂地给自己打气,同时也做着最坏的心理准备。
外面是数万人的观望,是康熙冰冷的注视,是生死的豪赌。
时间,在狭小闷热的空间里,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山下的人群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康熙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
数万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定在那座寂静无声、如同巨大金属棺椁般的神龛上。
周牧坐在木墩上,背脊挺得笔直。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法拉第笼…电磁屏蔽…原理上绝对没问题…”
他低声自语,象是在说服自己。
“只要接地良好…只要没有直接雷击在神龛上…只要那引雷针数组足够高,足够吸引雷电…”
然而,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
这是十七世纪,材料和工艺的可靠性,接地电阻是否足够低?
云层电荷分布?任何一点微小的偏差,都可能让他瞬间化为焦炭。
“妈的…玩大了…”周牧苦笑着吐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前世是个化学研究生,可不是雷电专家,这纯粹是拿命在赌概率。
时间慢慢过去……山下人群中,议论声越来越大。
“都进去小半个时辰了…这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啊,前几日那旱天雷,轰隆隆的,吓死个人,今儿个倒好,晴空万里。”
“我看悬乎…这大太阳晒着,哪来的雷?”
“唉,本尘师父怕是要…”
下山后,释暂疑看着象个巨大棺材的神龛,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团团转,嘴里不停念叨。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阿三阿四!赶紧的!去山下…找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备着!要快!”
“大师!”
李雪臣猛地打断他,眼睛死死盯着神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
“周兄弟他说能接,就一定能接,您看他造的那个…那个盒子……就象……就象一个……反正肯定管用,您别瞎说!”
李雪臣差点把那一声”棺材”说出来。
刘阿三、刘阿四兄弟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眼神同样紧紧盯着那封闭的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说来奇怪,前几日乌云频频,今日却万里晴空,湛蓝如洗,别说雷云,连一丝云絮都找不到。
那根孤零零指向天空的杉木引雷针,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可笑。
山下等待的人群更加躁动。卖凉茶、瓜子、饽饽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清炖羊肉汤——解乏去凉!”
“刚出炉的芝麻烧饼——”
“借过借过!瓜子花生——”
喧嚣的人声,食物的香气,与山顶那神龛中的紧张的气氛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临时搭建的庆霄楼上。
康熙也逐渐开始失去耐心,南怀仁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明珠和科尔坤交换着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轻篾和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神龛内部。
狭窄,闷热,几乎令人窒息!生漆和楠木混合的气味浓烈刺鼻。
周牧盘坐在包着厚布的木凳上,汗水早已浸透了内衬的“避电衣”,顺着额头、鬓角不断滑落。
僧袍黏腻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更煎熬的等待!
前几日雷暴不断,偏偏今天万里无云!他需要雷云,需要一场足够强烈的雷暴!
否则,他就是一个被困在自造棺材里的笑话!最终会被康熙以欺君之罪拖出去千刀万剐!
“贼老天…你玩我?!”
周牧在心中无声地咆哮,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象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闷热、焦虑、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成功的缈茫希望,交织在一起,将他紧紧包裹,几乎喘不过气。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片小小的、透出刺眼阳光的云母片,祈祷着…祈祷着乌云的降临。
慢慢的,眼前开始出现光怪陆离的幻象,前世今生的画面疯狂交织、扭曲、旋转!
前世实验室里,导师拍着桌子骂他:“周牧!你这数据是造假的吧?!这结果根本不符合理论预期!”
…如果导师知道他此刻在干什么,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他“民科”?“玄学”?
福全吃了那颗秘药后扭曲的表情…
康熙朝堂上的麻脸…
又过了一个时辰……
周牧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
来了吗?
然而…碧空依旧,万里无云,那雷声,仿佛只是幻觉,或者是山下人群太过喧嚣产生的错觉。
希望如同肥皂泡般瞬间破灭,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和焦躁。
“操!”
他忍不住低骂出声,一拳砸在包裹着厚布的木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为什么?为什么前几天雷暴不断,偏偏今天晴空万里?老天爷真的是在玩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