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交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聊城表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护城军接手了那处宅院的善后,三名邪修化作干尸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只以“人贩火并”的名义草草结案。
两名获救的孩童被妥善安置,但更多的失踪者,依旧下落不明。
清源居内,青玉并未因昨夜之事而有任何举动。
他如同一个真正的过客,白日里信步于聊城的大街小巷,看似漫无目的,实则神识始终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座城池。
尤其是城西那座简陋的院落,以及院落中那位心怀侠义、眉宇间带着凝重与不甘的武夫——无名刀。
他选择放长线,钓大鱼。
那三名邪修不过是虾米,其背后必然有更庞大的鱼群。
直接出手扫荡固然爽利,却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彻底隐匿。
他要等的,是对方在损失了爪牙后,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是报复?是探查?还是继续运送“货物”?
在此期间,青玉的生活节奏依旧不紧不慢。
他品尝了聊城有名的“琉璃千层糕”,那糕点晶莹剔透,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他去了城隍庙前的集市,听了几段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唱腔咿呀的傩戏,虽不明其意,却觉古拙有趣。
他甚至还去了一趟聊城最大的琉璃工坊,观摩了匠人如何将七彩琉璃石熔炼、吹制、雕琢成各种精美器皿,对琉璃洲这门独特的手艺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他完全融入了这片土地的生活气息中,仿佛只是一位沉醉于异域风情的游学士子。
然而,他的神识之网,始终未曾松懈。他“看”到无名刀多次前往护城军衙门打探消息,却每每失望而归。
他“看”到无名刀暗中走访那些丢失孩童的家庭,记录线索,眉头越锁越紧;他“看”到无名刀日夜苦练武艺,掌风愈发凌厉,眼神中的决然也日益炽盛。
这位凡俗侠客,并未因线索中断而放弃,反而磨利爪牙,等待着下一个扑向猎物的机会。
青玉心中暗自点头。此等心性,若生于修真界,必非池中之物。可惜,仙凡路隔,道途艰难。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过了七八日。
聊城依旧繁华喧嚣,仿佛那夜的腥风血雨从未发生。
但暗流,往往在看似最平静的水面下涌动。
这一夜,月隐星稀,夜色如墨。
无名刀如往常般在院中练功至深夜,正欲回屋歇息,忽听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口哨声,尖锐而短促,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无名刀身形骤然一僵,眼中精光爆射!这哨音,他记得!
他追查此事已久,前些日子才从“玉门”获得的信息了就记载了这种联系方式。
是陷阱?还是……新的线索送上门来了?
几乎没有丝毫尤豫,无名刀身影一闪,已如鬼魅般翻出院墙。
只见远处巷口,一道黑影对他招了招手,随即转身向着城外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奇快。
无名刀冷哼一声,艺高人胆大,当即展开身法,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轻烟,在聊城寂静的街巷屋顶上飞掠,很快便出了城门,没入城外漆黑的荒野之中。
清源居内,凭窗而立的青玉缓缓睁开了双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身形未动,却已从窗口消失,下一刻,便如瞬移般出现在聊城高高的城墙垛口之上,负手而立,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他的目光平静地投向城外那片黑暗,神识早已将前方数十里范围内的一切,尽数掌控。
荒野之中,前方那引路之人骤然停步,转身面对疾驰而来的无名刀。
月光勉强穿透云层,照亮此人面容,竟是一名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中年文士打扮之人。
但其周身隐隐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赫然达到了筑基初期!
“无名刀?”阴鸷文士上下打量着无名刀,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果然名不虚传,区区凡俗武夫,竟能将气血修炼到如此境地,可惜,可惜……”
无名刀停下脚步,相隔十丈,全身肌肉紧绷,气机锁死对方,沉声道:“你是何人?引我至此,意欲何为?”
“我是何人,你无需知道。”阴鸷文士阴恻恻一笑。
“只可惜了你这一身好根骨,好武功,偏偏不识时务,坏了我们的好事。那些孩童,乃是我等‘圣教’所需的重要‘资粮’,岂是你能插手过问的?今日引你出来,便是要送你上路,免得你再碍手碍脚!”
话音未落,阴鸷文士眼中杀机暴涨,筑基期的灵压轰然爆发,试图以境界碾压无名刀!
同时他袖袍一抖,三道乌光激射而出,竟是三枚散发着腥臭气息、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骨钉,成品字形罩向无名刀周身大穴!
速度之快,远超炼气修士!
无名刀虽惊不乱,他早已料到对方是修士,且实力更强。
面对筑基灵压,他闷哼一声,周身气血如同烘炉般轰然沸腾,硬生生抗住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面对激射而来的骨钉,他身形如游鱼般扭动,双掌泛起白玉般的光泽,竟是打算以肉掌硬接这歹毒法器!
然而,筑基修士的法器,岂是等闲?
那骨钉尚未及体,阴寒歹毒的气息已让无名刀皮肤感到刺痛,心知此番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定。”
一个平淡无奇,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突兀地在夜空中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绚丽夺目的光华。
但就在这个字落下的瞬间,那三枚激射的乌光骨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在半空,距离无名刀的掌心不足三寸!
那阴鸷文士爆发的筑基灵压,也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轻轻抹去,瞬间消散于无形!
就连那文士本人,也保持着前冲施法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脸上得意的狞笑凝固,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一切控制,连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
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夜风拂过荒草的细微声响。
无名刀愕然收掌,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随即猛地转头,望向城墙方向。
月光下,一道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不远处的土坡之上,身形挺拔,面容普通,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度。正是日间茶馆中,他曾惊鸿一瞥的那位“公子”!
青玉一步踏出,便已来到场中,目光扫过那被定住的阴鸷文士,眼神淡漠。
其实刚刚他不需出声也可以轻松化解文士攻击,但是显然,他这一手对在场两人的冲击效果更好。
他并未理会满脸震惊与戒备的无名刀,径直伸出右手食指,隔空点向那阴鸷文士的眉心。
搜魂!他要直接读取此人的记忆,揪出背后的“圣教”!
然而,就在青玉的神识即将侵入对方识海的刹那——
“噗!”
一声轻微闷响,那阴鸷文士的七窍之中,毫无征兆地同时喷出与那疤脸修士如出一辙的漆黑污血!
其头颅内部仿佛瞬间被某种力量彻底摧毁,眼神瞬间黯淡、溃散,生命气息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骤然消失!
身体软软倒地,皮肤下泛起诡异的红光,开始迅速干瘪腐朽!
又是那诡异的自毁秘法!
而且这次触发得更快、更彻底!竟是在青玉这等元婴巅峰修士出手的瞬间,便自动激发,连搜魂的机会都不给!
青玉的手指停在半空,眉头微蹙。
他方才已用神识封锁了对方周身气脉与神魂,却依旧未能阻止这秘法的触发。
这绝非简单的禁制,更象是一种深植于神魂本源、与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相连的“诅咒”或“契约”,一旦遭遇无法抵抗的搜魂或擒拿,便会自行激活,形神俱灭!
“好狠辣的手段,好严密的组织。”
青玉收回手指,看着地上迅速化作漆黑干尸的筑基修士,眼神冰冷。
这“圣教”行事之诡秘、防范之周密,远超寻常邪修组织。
无名刀此刻已回过神来,虽不知青玉具体修为,但见其举手投足间便制住并“逼死”一名筑基修士,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压下翻腾的气血,上前一步,对着青玉郑重抱拳躬身:
“晚辈无名刀,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日前茶馆指引,想必也是前辈所为?”
青玉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无名刀,微微颔首:
“举手之劳。你追踪孩童失踪案,勇气可嘉。但此事背后水很深,非你一人之力可应对。”
无名刀神色坚毅:“纵然是刀山火海,晚辈亦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些孩子……不能白丢!”
青玉看着他那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充满不屈意志的眼睛,沉默片刻,道:
“你可知,你追查的,可能是一个庞大而危险的修仙势力?”
无名刀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知道。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前辈……可知这‘圣教’究竟是何来历?”
青玉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漆黑的远方:“线索又断了。不过,既然他们还在活动,就总会再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看向无名刀:“你好自为之。若再遇险境,可捏碎此符。”
一枚温润的青色玉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无名刀手中,上面刻着一道简单的纹文,形似鳄鳞。
无名刀握着尚有馀温的玉符,心中百感交集,再次深深一揖:“前辈大恩,无名铭记于心!”
当他抬起头时,土坡之上,已空无一人,唯有夜风呼啸,以及地上那具迅速化作飞灰的干尸,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无名刀站在原地,望着青玉消失的方向,良久,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