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月是半弦月。
月下人是意中人。
临近年关,江州这座清静慢热的滨海小城也迎回了它的游子们。
江州古城老街与人们记忆中并无两样,回乡的他们都会带着自己的爱人亲友上街。
正在热恋期恨不得把自己贴在对方身上的小情侣,牵着手东看西瞧的小夫妻,背着手各看各的但又始终不会走散的老两口。
人流如同缓慢浪潮,推着人走。
岑言和白棠正混迹在人群里。
他们既不是情侣,也不是夫妻,分开走怕走丢了,牵着手又过于暧昧。
所以
“白棠”
岑言无奈地转过头,看向猫着腰躲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白棠。
白棠听见岑言的声音,怯生生地抬头,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四肢极不协调。
看着眼前满脸无辜的白棠,岑言也生不出来气,他只是指了指自己衣角。
那厚实的外套此时被扯出形变,白棠的小手死死地攥着外套的边角,白淅的手背上青筋清淅可见。
“你可以放松一点,我不会跑的。说好的请你吃饭,肯定请你吃好吃的。”
岑言突然觉得自己邀请白棠到老街来吃小吃以此笼络人心的行为似乎不是很正确。
人太多了。
白棠脸色苍白,不肯放手。
这比自己独自来老街冒险觅食的时候,人流量大了不止十倍。
往日里能藏身的阴暗角落,此时被古城老街处处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照得一览无遗。
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跟蟑螂炸窝一样的人,随便看哪都会有人与自己对视,自己象是被捆绑在火刑架上,被世人异样的眼光灼烧着,哀嚎着。
还好,有岑言同学在前面。
有他的话,什么困难都能轻松地解决吧?
哪怕是万丈山。
白棠表情肃穆。
见白棠完全没反应,岑言叹了口气。
“那走吧,我带你去一家人少的小店,也挺好吃的,那可是我家陈女士严选。”
白棠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同手同脚地跟在岑言后面行动。
岑言所言非虚。
虽然也在古城老街里,但却需要穿过三四条幽静的小巷,远离了嘈杂的主街。
“还有这种地方诶?”
四下无人,白棠的小脸才恢复了血色,也能开口说话,不会紧张到结巴。
小店有个砖瓦砌的院落,三层高的古厝屋檐悬着两盏红灯笼,没有主街那么亮堂,有一种别样的幽静。
店门挂着木刻的招牌。
【筑园小聚】
隔着院墙,能依稀听见小店里的声响。
进了小店,院里三张桌子,空着俩。
滚烫沸腾的汤水,升腾而起的热气,白棠好奇地悄悄打量着那桌正在吃的客人,她一眼就认出来岑言要带自己来吃什么。
清汤牛肉火锅。
“老板,两个人,按一百按两百块的分量上吧。”
岑言刚开口,看见此时满血复活,满眼期待的白棠,想起那晚她吃三角饼的饭量,话锋一转,翻了一倍。
“好嘞,包厢满了,坐院里可以吗?”
“行。”
看着岑言轻松地和老板交涉完,回过头,白棠双眼亮晶晶,十分真诚地看着他。
“岑言同学,谢谢你!”
“谢我干嘛?”
岑言不明所以,他带着白棠坐下,很自然地抽纸擦拭桌面,又熟稔地去拿碗筷。
“带我来吃好吃的!”
“这有啥好好吃,我请客”
落座没多久,老板就上了锅,端来菜。
白棠拿着筷子,含在嘴里,眼睛在那几大盘鲜切牛肉之间流连忘返。
岑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现在身上的钱都是白棠给的,自己请客付的钱说到底也是白棠的钱,那
我请客,她出钱,她还跟我说谢谢呢?
看着正盯着锅里沉浮牛肉丸的白棠,岑言忍不住笑了笑,动手给白棠烫牛肉。
看着顾不上烫就往嘴里塞的白棠
“这家店还不错吧?”
筑园小聚的二楼包厢内。
梁倩给梁晓鸥烫着牛肉,带着一丝浅笑,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她就象在看自己的影子。
“恩。”
梁晓鸥用筷子夹住一小片牛肉,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优雅,矜贵。
有一种从小被要求而来的仪式感。
但梁晓鸥的心思根本不在牛肉上,她只是在母亲面前维持着精致的躯壳,实则内心正在汹涌激荡地斗争着。
“你有什么心事吗?没有的话,吃饭的时候就专心吃饭。”
梁倩穿着一身韵味十足的紫色长裙,搭配着披肩小西装。
她们母女俩不象是来小店里吃火锅的,更象是来这里参加什么上流宴席的。
梁晓鸥听到母亲的话,回过神来。
“吃。”
梁倩用长筷将烫好的雪花牛肉递到梁晓鸥的碗里,一个字,却饱含命令与威严。
梁晓鸥夹起那片雪花牛肉。
看起来鲜嫩多汁,富含油脂。
可她没有任何胃口。
尤豫着,她放下牛肉,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母亲,轻声说道。
“妈,你吃吧,我其实不爱吃牛肉。”
梁倩没有说话。
她那双凤眼微眯,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依旧持着漏勺和长筷,似有未闻。
“妈”
梁晓鸥皱着眉,轻声唤道。
梁倩也皱眉。
母女俩一大一小俩冷脸美人紧蹙着眉头,桌上火锅翻涌的热气都驱散不了这种有些冰冷的氛围。
梁倩还是先开口了。
“吃牛肉对身体好,高中学业压力大,想要争得过别人,就得先有一个好身体。这家店是妈妈朋友推荐的,肉肯定没问题。”
她语气缓和了些,捞起漏勺,用长筷夹着牛肉要再递到梁晓鸥的碗里。
梁晓鸥眼神一凝。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自己就象是一具精美的提线布偶,无论如何都会被强加之母亲的认知。
“我说我不喜欢吃牛肉。”
梁晓鸥心头冒出一阵无名火。
她的牙将下唇啃出血来,举起筷子,快速地打掉了那无视她拒绝而伸来的长筷。
“啪。”
长筷一歪,牛肉掉到桌面,耷拉在那。
包厢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梁晓鸥的呼吸逐渐加快频率,她自后脑感受到一阵痛苦的酥麻,眼框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注视着母亲,隔着氤氲。
她看不清母亲的神情,她也不想看。
水汽模糊着梁倩的脸,梁晓鸥只能看见那被乌云笼罩的,逐渐阴沉的冷脸。
“毛毛,妈妈现在是不是太尊重你了?”
“所以”
“你开始不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