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埃列什基伽勒猛地转头,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相信,“你要去冥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
“我很清楚。”多罗斯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指着那片正在不断蔓延的灰黑土地,指着那些身上浮现出死亡纹路、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农夫,
“在现世,我们对这种诅咒束手无策。但冥界不一样,那里是你的领域,是死亡的国度!这种玩弄生命概念的诅咒,到了你的主场,一定会有破解的办法!”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打不过,就把战场拉到自己的主场来打。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不行!我绝不同意!”埃列什基伽勒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态度坚决得没有一丝商量的馀地
“为什么?”多罗斯急了,“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库撒……”
“这不是眼睁睁看着的问题!”埃列什基伽勒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你以为冥界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上一次你是意外被【冥界的加护】引动,才侥幸进入。但这一次不一样!你是要以生者的身份,主动踏入亡者的国度!”
她抓住多罗斯的手臂,力气大得让他都感觉到了疼痛。
“冥界的规则,对一切生者都抱有绝对的排斥!即便是神明,没有我的许可,擅自闯入也会被规则抹杀!
你一个凡人,就算有我的庇护,强行进入也会承受巨大的代价!你的灵魂会被冥界的气息侵蚀,你的生命力会被规则不断剥离!你这是在赌命!”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害怕。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作为冥界女神,没人比她更明白冥界的法则。
自从多罗斯为她种下那株“冥府之花”后,她那颗孤寂了数千年的心,就已经被这个男人的身影填满了。
她无法想象,如果多罗斯在冥界出了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她宁愿库撒毁于一旦,也不愿看到多罗斯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多罗斯看着她那副焦急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一软。他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不是在赌命,我是在找一条活路。为我自己,为库撒,也为你。”
“为我?”埃列什基伽勒愣住了。
“恩。”多罗斯凝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库撒是你的城邦,这里的人民是你的信徒。如果库撒没了,你又会变回那个一个人守着空旷冥府的孤单女神。我不希望看到那样的你。”
“我……”埃列什基伽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且,别忘了,我是谁?”多罗斯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我可是你亲口册封的大祭司,是拥有【冥界的加护】,甚至被冥界本身认可的‘冥府的男主人’,不是吗?”
“你……你胡说什么!谁……谁说你是男主人了!”埃列什基伽勒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虽然……虽然冥府的规则确实有把他当成男主人的趋势……
“你看,连你都默认了。”多罗斯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所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冥界,对我来说,就象是第二个家。”
“……你这个笨蛋。”埃列什基伽勒被他这番歪理说得又气又想笑,心里的防线也开始动摇了。
就在这时,又有几位祭司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大祭司!不好了!城东、城南……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瘟疫的扩散速度太快了!”
“而且,城里已经开始出现恐慌了!大家都说……这是天神降下的惩罚,我们被抛弃了……”
这个消息,象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两人心头。
扩散速度太快了。
恐慌已经开始蔓延。
一旦城邦的秩序因为恐慌而崩溃,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多罗斯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知道,不能再尤豫了。
他看向埃列什基伽勒,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没有时间了。”
埃列什基伽勒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那座正在被绝望气息笼罩的城邦。
她明白,多罗斯说得对。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指甲都快要嵌进了肉里。
过了许久,她才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带你去。”
……
库撒的民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神罚。
这个词,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先是西边的麦田,然后是东边,南边……灰黑色的枯萎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些接触过枯萎作物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身上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任凭祭司们如何祈祷,如何用草药治疔,都无济于事。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生命力被一点点抽干,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绝望的情绪,在城邦的每一个角落滋生。
“我们被神抛弃了……”
“这是对大祭司的惩罚!是他惹怒了天神!”
“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流言蜚语四起,人们开始质疑那个带领他们走向繁荣的年轻大祭司。他们聚集在神庙前,祈祷着,哭喊着,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但神庙的大门,却紧紧关闭着。
多罗斯站在神庙的高塔上,俯瞰着下方如同潮水般的人群,听着那些绝望的哭喊和恶毒的诅咒,心里象是被刀割一样难受。
他知道,他不能怪他们。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信仰和理智,都显得那么脆弱。
“准备好了吗?”埃列什基伽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已经换回了那身属于冥界女主人的华丽服饰,金色的长发上戴着黑曜石的冠冕,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
但多罗斯能看到,她那双握着枪槛的手,在微微颤斗。
“恩。”多罗斯点点头。
他转身,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
埃列什基伽勒的身体一僵。
埃列什基伽勒看着他,眼框有些发红。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枪槛的尖端在两人面前的空中轻轻一点。
空间,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一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充满了阴冷与死寂气息的旋涡,缓缓成形。
那便是通往冥界的入口。
“记住,”埃列什基伽勒的声音有些沙哑,“进入之后,一步都不要离开我身边。你的身体虽然有冥府的加护,但你的灵魂本质上还是生者,冥界的规则会本能地排斥你。跟紧我,我来为你抵挡规则的侵蚀。”
“好。”
多罗斯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他为之奋斗了十多年的城邦,然后,毅然决然地,一步踏入了那幽蓝色的旋涡之中。
天旋地转。
当多罗斯再次睁开眼睛时,熟悉的昏暗天空和荒芜大地,再次出现在眼前。
但这一次的感觉,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他虽然感觉到了阴冷,但更象是在一个凉爽的秋夜。而这一次,他感觉自己象是赤身裸体地被丢进了万年冰窟之中!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疯狂地向他体内钻去。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被这股寒意冻结,思维变得迟钝,身体也变得无比僵硬。
这就是生者踏入冥界所要承受的代价吗?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股温暖的,带着淡淡花香的气息,将他包裹了起来。
是埃列什基伽勒。
她紧紧地站在他的身边,身上散发出的神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屏障,将那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
“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还……还行。”多罗斯勉强笑了笑,脸色却苍白得吓人。
他这才发现,即便是站在屏障里,那股来自规则的排斥力依旧无孔不入。
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缓慢但持续的速度,被这个世界抽离。
“我们快走。”埃列什基伽勒不敢再耽搁,拉着他就向冥界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多罗斯看到了无数新来的亡魂。
他们麻木地,茫然地,在迦鲁拉灵的引导下,走向审判的大厅。
而在这些亡魂之中,多罗斯清楚地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是库撒的居民。
是前几天还在市集里向他热情打招呼的商贩,是还在田间辛勤劳作的农夫,是还在学堂里牙牙学语的孩子……
现在,他们都变成了冰冷的亡魂。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来自库撒的亡魂,他们的灵魂之上,都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那黑气,与他在麦田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充满了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看到了吗?”埃列什基伽勒的声音冰冷,“这就是神罚瘟疫的可怕之处。它不仅剥夺生者的生命,还会污染他们的灵魂。被污染的灵魂,无法进入轮回,最终只会被冥界的规则碾碎,彻底归于虚无。”
彻底归于虚无。
多罗斯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意味着,他们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最彻底的,最残忍的抹杀!
“恩利尔……”多罗斯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怒火。
他第一次,对一位神明,产生了如此纯粹的杀意。
“我们去哪?”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问道。
“去冥界的最深处。”埃列什基伽勒指着远处那根贯穿天地的巨大石柱,“去‘冥界之锚’那里。”
“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对抗这种概念性诅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