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不收。
听到这声呼唤,白月魁冷淡地瞥了一眼:“简单包扎,放在那些律教士旁边,能否活下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妥!”
闻言,山大咧嘴一笑,动作麻利得很。
他随手从身上扯过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看也没看就按在那人仍在渗血的伤口上,草草缠了两圈就算是处理完毕,接着便一把将人拖到不远处那几个蜷缩着的律教士身旁。
“能不能活,就看你们自己咯!”
他拍了拍手,声音洪亮得几乎有些刻意,仿佛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希望你们的那什么狗屁光影之主,真能保佑你们吧!”
“这大晚上的,噬极兽可就喜欢你们这样聚在一块儿的‘点心’。”
闻言,那几个幸存的律教士闻言蜷缩得更紧了,有人发出压抑的呜咽,却不敢有丝毫反驳。
“”
埃隆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曾几何时,他也曾站在灯塔的立场,以“大局”为名,做出过类似的决定。
那时候的他深信,为了绝大多数人的生存,某些牺牲是必要的,甚至是理所应当的。
可如今,当他自己也成为被权衡、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才真正体会到,那种命运被他人轻描淡写地握在手中、随意处置的感觉,是何等窒息。
于是,他终于抬起头,目光穿过稀薄的暮色,落在白月魁的脸上。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这些老骨头?”
埃隆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那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坦然:“无论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我都接受。”
“只不过”他顿了顿,侧过身,示意身后的四位同伴:“请你带他们回去。
“当年的决策,与他们无关,他们不该因我而受到牵连。”
埃隆的声音透着一丝恳求:“而且,留下他们,他们掌握的技术对你也会有用。”
他指向站在最边上的塔拉:“这位是塔拉,顶尖的植物学家。”
“旧世界的无土栽培技术和封闭循环农业体系,是她几乎凭一己之力适应调整并带上灯塔的,没有她和她团队的贡献,灯塔的生态穹顶根本无法建成,不可能稳定养活那么多人。”
“埃隆别这样”
见此情形,深知对方是在用最后尊严为他们换取生路的塔拉微微摇头,那张始终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不赞同与痛心:“我们不需要你这样我们是一起的”
“你先别说话,塔拉。”
“算我求你。”
埃隆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决。
他不能再让这份情谊拖累这些真正该活下去的人。
随后,他转而指向另一位沉默的老人:“这是莫林,动力机械工程师。”
“灯塔能源中枢的二次地嗪循环过滤系统,是他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啃旧世界资料,一手修复并维持运行的,没有他,灯塔的引擎早就停转了。”
接着,埃隆看向另外两位:“还有这两位,高登和尘民0591,他们都曾为灯塔付出过一切。”
“他们都是”说到这里,埃隆似乎还想继续这近乎推销般的陈述,仿佛要将同伴们所有的价值都榨取出来,以换取那张活下去的许可证。
然而,他的话却被一声几乎听不出情绪的轻笑打断了。
“你说这些做什么。”
白月魁转过身。
夕阳正从她身后沉沉落下,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
“”
这一刻,看着这一幕的埃隆竟有些恍惚,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片荒漠凝聚成的光影。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们龙骨村虽然不算富足,但也不缺几张吃饭的嘴。”
“而我。”
白月魁的目光扫过每一位老人,最后定格在埃隆脸上:“也从未说过,要对你做什么。”
“你们被灯塔放逐,我们被灯塔背叛,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现在站在同一边。”
“虽然在地面生存并不容易,但我们确实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
“在那里,每个人都要劳动、付出,但每个人也都享有活下去的权利。”
“如果你们愿意遵守我们的规矩,放下灯塔那套等级观念,用你们的知识和经验为村子做出贡献”
“那里自然就会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白月魁微微颔首:“所以,你们愿意加入我们吗?”
“”
听着这毫不掩饰的邀请,埃隆怔住了。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审判、惩罚,甚至死亡。
他唯一希望的,就只是用自己残存的价值和尊严,为这些同伴们换取一条渺茫的生路。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等来的不是报复,而是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开始。
“为什么?”
良久,埃隆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在我做了那些无耻的事之后”
“在我曾经那样对待你们之后”
“你为什么还愿意收留我?”
白月魁没有立即回答。
她转头望向远方。
夕阳只剩最后一道炽红的边缘,整片沙漠正在迅速褪去温度。
“很简单。”
“因为仇恨建设不了未来。”
白月魁最终说道,侧脸在余晖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选择向前看,而不是永远困在过去。”
她回过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温和:“更何况,现在的你们,已经不再是灯塔的人了,不是吗?”
“”
这一刻,埃隆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狠狠击中,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强行压下。
他沉默地站立良久,背脊挺得笔直,那是他一生习惯的姿态。
可最终,那根支撑了他几十年的脊梁,仿佛终于被这句话击碎了。
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沙地上。
这位一生刚硬、从不示弱的老人,用一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捂住脸庞,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再也压抑不住哽咽,最终放声痛哭。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没有人上前打扰他。
荒漠之中,只有老人压抑了太久的哭声随风散开。
那哭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悔恨,却也奇异地夹杂着一种彻底放下重负的释然。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
当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后,沙漠的夜晚来得飞快,气温开始急剧下降。
白月魁抬头看了看群星璀璨的夜空,朝身边的胥童等人点了点头:“天黑了,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停留。”
“收拾一下,准备回村。”
“收到!”
闻言,几人立即行动起来,效率极高。
“嗡!——”
不过片刻,两辆经过改装的装甲车就从沙丘后方驶来,发动机的轰鸣划破了寂静。
“老人们上我这辆。”
白月魁拉开头车的车门:“车上有水和食物,你们可以先补充一下体力。”
“好。”
高登低声应道,和莫林一左一右搀扶起眼睛红肿、几乎虚脱的埃隆和其他人一道走向车辆。
当踏上越野车踏板时,埃隆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那些被遗弃的律教士仍蜷缩在沙地中,身影在迅速降临的夜幕里显得渺小如蚁,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无边无际的荒漠吞没。
见此情景,他的心中蓦地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庆幸,也有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痛快。
之后,他迅速转回头,不再去看。
片刻之后。
车队启程了,扬起一片沙尘。
白月魁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在她身边,原本应该是驾驶员的拉苏,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瓦龙。
他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注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道路。
“”
后车厢里,埃隆靠在座位上,感受着车身在沙地中行驶时特有的颠簸。
他闭上双眼,几十年来的光阴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是去那个没有尘民的地方吗?”
坐在他对面的0591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安,眼里却又藏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啊,是啊。”
埃隆睁开眼,看向窗外。
漆黑的天幕上,星辰正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清晰、明亮,如同散落的钻石,比他从前在灯塔上所能看到的任何一片星空都要广阔、都要真实。
他轻轻吸了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真挚微笑。
“去一个没有尘民的地方。”
“去一个新的开始。”
他低声回答,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也仿佛是在对所有曾失去方向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