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扰你们谈事，我走了啊”
在这道略带局促的声音后，圆妈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通往厨房那道油腻褪色的蓝布门帘之后。
紧接着，饭桌这片小小的区域，骤然陷入到一种紧绷的寂静状态。
只剩下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以及拉苏三人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咀嚼和吞咽声。
许久之后。
“咕噜”
一声突兀的吞咽声打破了死寂。
瓦龙咽下了最后一口对他而言如同嚼蜡的小米粥，随后，他将勺子轻轻搁在空碗边缘。
“叮——”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绝对安静中异常刺耳。
“唔！”
拉苏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筷子险些脱手，幸而被旁边阿奋的胳膊肘狠狠一顶，他才手忙脚乱地稳住。
“”
然而，作为始作俑者的瓦龙没有看向任何人，他的视线一直聚焦在身前空碗那粗糙的内壁上，声音干涩：“早饭也吃完了，女士，你想谈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吧。”
“嗯。”
白月魁应了一声，动作从容的用指腹拭过唇角，抹去最后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食物痕迹。
随后，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抬起，目光平静地落在瓦龙脸上：“我要和你们谈的事情一共有两件。”
“先说第一件事。”瓦龙略显疲惫的抬起眼皮，无声地迎上对方的目光，等待下文。
“我需要你们跟我去一趟屏蔽塔的核心区域。”
瓦龙：“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我们龙骨村能在这片生态废土上，幸存至今的依仗。
白月魁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它隔绝了对生态的感知。”
“没有它，我们早已被淹没在兽潮之中，尸骨无存。”
“为什么找我们？”瓦龙追问，身体微微前倾，显出一点探究的姿态。
“因为在那里，沉睡着一位我们称之为‘初体’的远古生物。”
白月魁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它与我们世界的异变根源，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
“我想，无论是作为知识，还是作为理解这个世界的钥匙，你的主人，或许都应该会对它产生兴趣。”
“初体？”
瓦龙咀嚼着这个词，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一种本能的警觉在他心底泛起涟漪，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覆盖。
他没有追问细节。
只因经历过那场撕心裂肺的自我剖析，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不过是圣主意志的延伸。
好奇、判断、决定这些东西都不再属于他。
“可以。”
几秒钟后，瓦龙缓缓点头，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答应的只是去隔壁房间取件东西：“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
白月魁似乎男人的爽快早已预料，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核心区域不是集市，想进去，我们还需要做些必要的准备。”
“所以”
“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先聊第二件事。
说到此处，白月魁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桌边。
那里，拉苏三人正努力把脸埋在碗里，但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三个人在自己说出这些话之后咀嚼的动作明显放慢了。
“嗬”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从白月魁唇间逸出，带着一丝了然。
她没有点破三人拙劣的演技，而是选择将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回瓦龙那张冷硬的脸上，清晰地说道：“几天后，我们会带一支队伍，去接收一批人。”
接收？
瓦龙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微变化，一丝疑惑掠过：“什么人？”
“那是一批从其他人类幸存聚落来的‘远行者’。”
“到时候，我希望你和你的人，能与我们随行。”
“其他幸存者聚落？”
瓦龙的眉头再次皱起，这次，困惑清晰地映在他深棕色的瞳孔中：“除了你们这个小村落之外，这片废土上还有其他人类的聚集地？”
“当然有。”
放下水杯，白月魁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瓦龙先生，看来你和你的主人对我们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非常片面的阶段。”
“我们的这个世界很大，尽管祂被撕裂、被污染，但在夹缝里挣扎求存的人类，也远比你们想象中要顽强得多。”
“就像沙漠里的苔藓一样，只要有一丝缝隙和一点水汽，生命就能找到活下去的方式。”
说罢，白月魁端起桌上那个粗陶水杯，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清冽的水光润湿了她的唇瓣：“说多了，重新接回刚刚的话题。”
“我们要去的那个聚落，名为‘灯塔’。”
“灯塔？”
瓦龙低声重复，咀嚼着这个充满象征意味的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名字。”
“嗯，确实。”
“那是一个名字充满光辉幻想，现实却截然相反的地方。”
白月魁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作为一个能漂浮在空中的钢铁堡垒，其依靠着旧世界的悬浮科技，容纳着上万幸存者，自称是人类在末日中最后的避难所。”
“但讽刺的是，在旧世界崩塌之前，它本质上是一座名为‘塔尔塔洛斯’的空中监狱。”
“大灾变后，那些活下来的监狱管理者摇身一变，披上了‘城主’和‘光影教会主教’的外衣，成了新的统治者。”
“他们为了在那方寸之地维持秩序，延续自己的权力，制定出了一套极其严苛的规则。”
“也就是所谓的‘三大法则’。”
说到此处，白月魁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其核心思想简单来说，就是资源极度匮乏催生出的极端秩序。”
“一种将效率置于人性之上，将生存异化为纯粹计算的冰冷逻辑。”
“自从这些人将法则颁布后，在灯塔上，基因就成了衡量一切价值的唯一标尺”
“你的出生，你的地位，你的生死”
“都取决于一组冰冷的基因序列数据。”
“所有的物资分配，所有的生存空间，所有的‘特权’，也全部根据这个标准来运行。”
说到此处，白月魁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听起来是不是很讽刺，仅仅凭借基因序列上的几个微小的碱基对差异，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是踩在云端还是烂在泥里。”
“”
瓦龙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碗边缘粗糙的缺口。
他身后的拉苏、阿奋和周也听得呆了，忘了咀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种规则对他们这些习惯了街头法则，但也讲究点“江湖义气”和“及时行乐”的黑道成员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恐怖。
“所谓的城主将灯塔上的民众，严格地划分为‘上民’和‘尘民’。”
白月魁继续着这场冷酷的叙述，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刀：“只有被中央生命公式判定为基因优秀、纯净的上民，才被允许繁衍后代。”
“但这并非是一种基于情感选择的自然权利，而是一种冠以‘人类延续’崇高名义的腌臜分配。”
“在那些人颁布的法则里，明确取缔了所有的家庭关系。”
“亲情、爱情，这些维系人性的纽带被视为秩序的威胁，效率的障碍。”
“所以，与尘民一样，上民之间也绝对禁止产生任何私人情感。”白月魁的指尖划过碗沿，留下轻微的摩擦声：“民众所谓的结合，只是为了完成教会摊牌的‘繁育指标’。”
“而与谁结合，何时结合，则完全由中央系统根据基因优化算法随机配对决定，整个过程”
“就像配种一样？”
瓦龙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他捏着陶碗的手指收紧，碗沿发出轻微的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