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慬见了也不出声,端着热水便轻手轻脚的靠近陈玉郎,打算出其不意惊吓陈玉郎一番。哪知道她才接近陈玉郎十步之内,陈玉郎陡然间出指一蹦床头上的长剑,长剑便即脱鞘而出,半空中剑尖一转,疾如流星赶月一般飞刺了出去,同时间他才睁开眼来,但见到来人竟然是方慬,惊愕之情不亚于方慬。当即纵身抢出,身形一晃便赶到方慬近前,便在剑锋抵至她咽喉那一刹那,陈玉郎已擒住了剑柄,免去方慬被长剑穿喉之厄,同时又一脚踢起方慬受惊掉落的水盆,紧接着一手接过,迅速无伦地将飞洒出去的热水一滴不洒的接在盆里。
方慬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小嘴一撅,泪水横流,哭道:“玉郎哥哥,人家好心好意来当丫鬟伺候你,你却要杀人家,呜呜呜……”
陈玉郎放了水盆和长剑,将方慬揽入怀里,抚慰道:“不哭了!不哭了!是玉郎哥哥不对!快别哭了,大晚上的,你再哭可就惊动整个客栈的人了。”
方慬听了这话便缓缓止了哭声,陈玉郎忙帮她抹了泪珠,温言道:“你怎么不声不响的来了?”
方慬道:“玉郎哥哥,我来当丫鬟服侍你呀!”
陈玉郎脸色微微一沉,说道:“又胡闹,影儿呢?”
方慬道:“影儿姐姐她不舒服歇着了,我来帮影儿姐姐服侍你。”
陈玉郎愕然道:“她会不舒服?她哪里不舒服?”
方慬脸色一板,轻斥道:“玉郎哥哥!女孩子说不舒服,你非要问那么清楚干嘛?”
陈玉郎会意过来,不禁脸色一红,说道:“哦。慬儿,那你以后切莫再在我练功的时候不声不响地靠近我了。这是大忌!你一定要记住!”
方慬道:“恩。玉郎哥哥,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杀我呢!”
陈玉郎忙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杀你?”顿了一下又叹道:“慬儿,你不知道身在高位的危险,现在江湖上,包括混元教在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取我性命,我若不时时刻刻保持警剔,焉能够长命?而且跟我越亲近的人就越危险!慬儿,所以你以后也要时时刻刻小心防范,以防敌人利用你来对付我。”
方慬听了这话却是欢喜不已,当即道:“玉郎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一样时时刻刻提高警剔,不会让你担心的!”
陈玉郎道:“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方慬道:“恩!玉郎哥哥,水都快凉了,我服侍你睡觉吧!”
陈玉郎忙道:“这个我自己来。慬儿,你也回房歇息吧,有事再叫我。”
方慬大声道:“我不!我答应了影儿姐姐来服侍你就一定要做到!不然明天我怎么跟影儿姐姐交代?”
陈玉郎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在意的!况且你又不是我的婢女,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方慬道:“就算我不是你的婢女,服侍你一次不行么?玉郎哥哥,难道我不是你……你亲近的人么?”说着便害羞地低下了头。
陈玉郎听了这话如何还能再拒绝?当下自己动手洗了脸,然后让方慬帮他洗了脚,宽了外衣才算应付过去了。
方慬倒完水正往房里去时却撞见了何谨湛正往客栈外走,她这才想起适才的酒约来,顿时懊悔不已,忙歉然道:“谨湛师父,你要去哪儿?影儿姐姐刚才托我帮个忙,我一忙就忘记了!你一定等久了吧!实在对不起!”
何谨湛道:“没关系!方姑娘,我原本也是打算不喝的,多谢你费心了!”
方慬道:“这怎么能行呢?谨湛师父,我还没有好好开导你呢!”
何谨湛道:“方姑娘,多谢你的好意了,我现在已经想通了。现在时辰尚早,我想到城里走走。”
方慬道:“谨湛师父,那我陪你去吧!”
何谨湛忙道:“不用了!方姑娘,你快回房吧!你这一走,又会惊动陈总盟主他们不得安生了,他们会担心你的。”
方慬道:“也对!我不能让玉郎哥哥担心我!谨湛师父,那你早些回来。”
何谨湛点点头,出了客栈便即惆怅失落起来。其实何谨湛适才也是非常期待方慬拿酒来,与她开怀畅饮,一遣心结的,甚至心中还忍不住有种莫名的希冀。但是他久等方慬不来,去寻时却瞧见她在给陈玉郎洗脚,心中顿时惆怅失落已极。但他却丝毫不怨方慬,因为他明白自己本就是在奢望,此刻他心中也如这腊月的夜风一般,既冰冷又萧索。
何谨湛信步走在街道之上,瞧着街上灯如繁星,形形色色的人熙来攘往,心中感慨万千,也不禁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的遭遇来,其中有欢喜、有悲伤,随之便也时而欢笑,时而洒泪,时而又仰天大笑,疯疯癫癫好似魔障了一般。
忽然一声女子的呼救声惊醒了何谨湛,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他曾为之倾心相爱的音容所喊。何谨湛循声一望,但见左侧的巷子里一个黑衣男子扛着一个女子正往远处疾逃,瞧那女子衣衫发髻依稀便是音容,当下便提气飞奔追了过去。
黑衣男子轻功甚是了得,他扛着一人却丝毫不为所累,何谨湛用尽全力始终与他相隔十来丈,一直追出城外十里地,来到一处山坳里,那黑衣男倏然便停了下来。同时四周又突然窜出十来个人将何谨湛团团围住,正是欧阳戬、刘金光一众人。而那黑衣男子却是向破冥,他乃混元教左尊使,欧阳戬一干人见了他莫不毕恭毕敬。
向破冥等人围而不攻,刀剑在月光照耀下莹莹生辉。那女子正是音容,音容见了何谨湛,又是惭愧,又是惊喜,忙叫道:“何郎,救我!”
何谨湛见音容左肩之伤已包扎,似并无大碍,便也不再理会她,只向向破冥道:“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老是利用一个女人来威胁别人,这就是你们混元教行事的作风吗?你们就只会耍这种卑劣手段,凭此也妄图想称霸江湖?简直是可笑至极!”
向破冥道:“何兄误会了!夺你财宝,害你师弟性命的事都是手底下的人干出来的蠢事,本座并不知情。本座今晚请何兄过来也并非是要对你不利,而是来与何兄化解误会,冰释前嫌的。此前我圣教分堂夺走你的财宝自当尽数还你,你师弟已死无可挽回,我圣教愿意多出钱财抚恤。还有你这心上人,本座也可以一并给你。”
何谨湛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向破冥道:“只想请何兄帮个小忙!想必你从陈玉郎那里已经知道不少事情了吧?他从长齐帮拐走方慬不过是想废了方晋斌让方慬当上长齐帮帮主,从而彻底掌控长齐帮而已!”
何谨湛道:“你们控制方晋斌难道不是一样的目的吗?”
向破冥道:“也可以这么说!所以本座想请你帮的忙就是替本座杀了方慬!你杀了方慬以后也无需担忧陈玉郎报复,本座自会护你周全。何兄背弃少林还俗,不也是想有一番大作为吗?何兄只要完成这件事,本座保举你成为我圣教长老!此后我圣教所有分堂任由你驱策,必能令何兄一展身手!还有音容姑娘与你双宿双栖。何兄自此以后权力、金钱、美人皆有,岂不快哉!”
何谨湛冷冷地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欧阳戬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
向破冥斥道:“你住口!”
欧阳戬惊得身子一颤,忙恭躬敬敬地道:“是!”
向破冥道:“何兄当然可以不答应,而且今晚本座也不会为难于你。不过……音容这丫头可就得受些罪了!她此前本也是打定主意要与你私奔走的,仅凭这一点本座就可按照叛教之罪来惩处她!”
音容忙哀求道:“尊使饶命!贱妾并不知道自己是混元教中人。如果知道,贱妾万万不敢违背,求尊使饶命!”
向破冥道:“你放心,本座不会取你小命!你年轻漂亮,对圣教还有些价值,本座会将你送到京城,那里商贾云集客人多,你可为圣教创造更多的财富!”
刘金光狞笑道:“我们保证每天会安排你接待一百个客人的!哈哈哈……”
音容惊恐万分,急叫道:“我不去!我死也不去!你们杀了我吧!何郎救我,我知错了!求求你救救我!”
向破冥冷冷地道:“别人早已不在意你了,你求他还有用么?我们走!”
何谨湛到底心软,当即叫道:“慢着!”
向破冥道:“何兄是答应了么?”
何谨湛道:“可容我单独跟音容说几句话吗?”
向破冥微一沉吟便道:“好!”说罢便将音容推到何谨湛身前,又道:“你们有什么情话大可以就在这里说,本座权当什么都听不见。”
音容愧疚不已,悔恨当初,含泪道:“何郎对不起!我在风月场中见惯了虚情假意,见惯了人情冷暖,以为世间男子个个薄情寡恩,只是一时贪念女人的美色而已,直到遇到何郎我才知道这世间还有好男人。何郎,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两位叔叔!我……”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了。
何谨湛听得颇有些情动,定了定神,说道:“谨音师弟因你而死,我没法说服自己原谅你。音容,你我情缘已尽!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以后好好的。你走吧!走!”他最后一声嘶吼,将音容往东一推,掣出单刀便往向破冥劈了过去。
向破冥早已蓄势待发,防着何谨湛会趁机携音容双双逃走,但对何谨湛敢向他发难还是颇感意外。他身子一斜,不退反进,手出一爪,径直往何谨湛右肩抓了过去。
何谨湛旋即撩刀去斩向破冥手腕,却不料他刀势一变,向破冥手爪早已撤走不见,右腕一紧已然被向破冥左手擒住。何谨湛大骇,但他应变也快,不待他发力夺刀,挽刀一转向他手臂绞去,同时也疾出左掌往向破冥面门拍去。向破冥撤手侧身一格便即化解,赶在何谨湛变招之前,又一手抓向他右腕。向破冥这几手空手入白刃之技迅速无伦,皆是间不容发,实是能人所不能的高手风范。何谨湛虽有兵刃在手,却占不到先机抢攻,险些被向破冥把单刀夺走,迫得他连连倒退,怯意大生,转而挥刀疾舞,如封似闭,这才将向破冥双掌拦在外面。
恰在这时,八条人影从夜色中冲了出来,向混元教众人攻到,正是长江盟陈玉郎鄱阳湖本盟闻人剑、徐大用、殷来泰、韩世英四大头领及四个好手。
原来方慬回房后,对陈玉郎说了何谨湛出客栈到城中夜行散心之事,而陈玉郎早已从闻人剑口中了解了何谨湛的事情。陈玉郎所谋者大,谋划深远,向来心思缜密,为防混元教暗中加害何谨湛,又或是混元教再次利用音容胁迫于何谨湛对他们不利,因此他便立即派闻人剑、徐大用、殷来泰、韩世英四人暗中保护何谨湛。
何谨湛自然也是防备着欧阳戬一干人,是以他出客栈也藏了刀,行走之际谨慎防备,因此也察觉到了闻人剑等八人,但他也明白陈玉郎是一片好心,是以并没有挑明。直至后来何谨湛与向破冥对峙,他便假意顺从将音容骗过来,并且乘机出手奇袭向破冥,不然以他一己之力,如何敢与向破冥众多人抗衡?
殷来泰、韩世英二人率四个好手见势向欧阳戬、刘金光等人抢近,拦住他们救下音容。
闻人剑、徐大用二人则一人一刀往向破冥攻至,他们二人绝非泛泛之辈,一刀一剑,迅捷如风,不可谓不快;去势如山,不可谓不猛。何谨湛也随即反守为攻,着着进逼,与闻人剑、徐大用二人联手夹击。
向破冥一双肉掌根本不敢当其锋,虽然他能从何谨湛三人每人攻势中瞧出破绽,乘隙抢攻,但是何谨湛他们三人联手,此起彼落,配合紧密,根本让向破冥无法下手。
何谨湛、闻人剑、徐大用三人也都看得出,向破冥武功造诣非凡,必是混元教中的大人物,于是奋力加紧攻势,迫切想要拿下向破冥。却不料,向破冥闪身一退,从腰间掣出一口三尺长软剑来,迎风一抖,尤如活蛇,似刺还绞,连挑带牵。何谨湛他们三人乍一遇到这种罕见兵刃的攻势不免有些措手不及,连连遇险,攻势大衰。
向破冥剑如活蛇,人也如青烟,飘忽来去,运剑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倾刻间便伤了何谨湛右臂一剑,迫得何谨湛仓皇滚逃到一边。
却不料,何谨湛正滚到混元教一个好手近前,那人旋即一刀便往何谨湛身上劈至。何谨湛慌忙滚开,那人跟着飞起一脚将地上一口单刀踢出,直往何谨湛扎去,跟着又往何谨湛飞劈而去。
何谨湛这番却难避开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窜出来一人扑在何谨湛身上,以身子硬生生接了这一刀,正是音容。何谨湛又惊又痛,但见那人攻至,揽住音容一滚,含恨出刀,一刀便将那人砍翻于地。
此时欧阳戬、刘金光一众人已被殷来泰、韩世英二人与四个好手击溃,皆挂了彩成了残兵败将,被迫得滚来逃去,狼狈不堪。
殷来泰纵观战局,跟着便去夹攻向破冥,相助闻人剑与徐大用二人。适才何谨湛一走,闻人剑、徐大用二人压力骤增,情势甚是危急,他二人迫不得已展开身法游斗,半遮半避,堪堪能够自保。殷来泰早已瞧见向破冥软剑的厉害,他双斧连环,又劲又狠,径直往向破冥软剑上磕,搅乱他攻势。闻人剑、徐大用二人见状奋力抢攻,顿时便将向破冥攻势压了下去。
饶是如此,向破冥犹能从容应对,闻人剑、徐大用、殷来泰三人竭尽全力,也只能堪堪与之一战。
闻人剑、徐大用、殷来泰三人对于向破冥来说虽不足为惧,但陈玉郎与影儿却是强敌,若待他们二人赶来,形势绝不容乐观。此时向破冥见急切间拿不下闻人剑他们三人,欧阳戬、刘金光几人又堪堪将折尽,他当机立断,下令撤走了。
韩世英还待要追,闻人剑忙道:“老韩,别追了!此人厉害得紧!总盟主和影儿没来,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追上去恐遭他暗算!”
韩世英深以为然,一齐向何谨湛与音容瞧去。音容被这一刀从后背直透前心,已是血流遍地,命在倾刻了。
何谨湛悲痛万分,双手死死按住前后两处伤口,却也堵不住血水流出。
音容兀自强撑着含泪道:“何郎,你肯……原谅我么?”
何谨湛道:“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音容奋力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又道:“何郎,若……有来生,你肯……娶我做你的妻子吗?你耕……我织布,我不怕吃苦……我们一起过平淡……日子,再也不要……打打……杀……”
何谨湛急道:“我愿意!我愿意!”
音容展颜开来,道:“何郎……何郎……”
话音一落,身子一软,便即闭目而逝。
何谨湛痛哭流涕,悲呼道:“音容……”
恰在这时,八个人循声赶了过来,正是陈玉郎、影儿、方慬及五个好手。适才闻人剑他们动手之际已派人回客栈向陈玉郎禀报消息了,怎奈向破冥机警,早一步逃走了。
陈玉郎见状,向闻人剑他们问明详情以后也是慨叹伤感不已。
闻人剑咬牙道:“这厮倒是机警,不然我们今天便能抓条大鱼了!”
陈玉郎待到何谨湛神情平稳了一些,便近前道:“何兄,实在对不住!陈玉郎来晚一步!”
何谨湛抹泪道:“这一切都因我的贪念而起,如何怪得了陈总盟主?”
方慬道:“谨湛师父,这位姐姐就是你的心上人吗?我们一定会替她和谨音师父报仇的!”
何谨湛不语,捧起音容走到不远处的山岗之下,挖了个坑将音容埋葬了。陈玉郎也让温赫他们就地挖坑,将混元教五个好手的尸体掩埋了,然后静静等待何谨湛。
何谨湛在音容坟前跪地伤怀良久,而后一脸释然之色过来见众人,他脸上虽然泪痕未干,但却看不到半点悲伤之意了,躬身向陈玉郎一众合十一礼,说道:“诸位施主,小僧告辞了!”
方慬忙道:“谨湛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何谨湛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方慬见他凄凉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心中不禁一酸,两行泪珠顿时滚落了下来。
只听黑夜中又传来何谨湛的声音吟道:“情如浮云缘似风,百年身寄苦海中。红尘执念终是幻,不向轮回问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