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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害人终害己(1 / 1)

大明正统年间,云南麓川土司思任发不服王化,骄横跋扈,骚动一方。其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愚君惑主,擅权乱政,国是日非,文武百官稍有拂逆便遭迫害,社稷岌岌可危。王振为逞权威,力主发兵征讨思任发,以致兵连祸结,征伐十数载,转饷半天下,国势渐趋式微,史称“麓川之役”。

正统七年十月,英宗皇帝朱祁镇又在王振的怂恿之下,第三次调遣云南、四川、广西、贵州四省精兵征讨思任发。然而此役旷日持久,直到正统十年依旧未能平定思任发,致使大明损兵折将,劳民伤财,怨声载道。

酉牌时分,岷江上三十艘满载粮食的八橹大船自北而来,缓缓驶向眉州渡口。只见粮船上旌旗招展,兵卫林立,正是成都府前往云南运粮的官船。此时天色将晚,粮船将要在眉州停歇一晚,次日天明才得启程。

眉州知州赵永年得知王振手下的红人,东厂提督太监曹吉祥与锦衣卫千户郭安也在此行之中,不敢怠慢,沿途派人传递行程,早早便率眉州城中的文武官员及商贾乡绅来到渡口迎候。

少顷,所有粮船到岸边降帆抛锚,齐齐整整地泊在岸边。居中一艘船上放眼皆兵,刀戟森森,不少人身着东厂太监与锦衣卫的服饰。赵永年便知曹吉祥与郭安就在这艘船上了,急忙率众迎到船边,恭躬敬敬地候立着。

只见一众太监和锦衣卫拱卫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监来到船舷边上,那老太监脸色煞白,双唇艳红,好似个唱戏的老花旦一般。他双眼半睁半闭地睥睨着赵永年等人,轻篾地冷哼了一声。

赵永年便知此人定是曹吉祥,而他身旁一个四十来岁,威势不凡的锦衣卫也必是郭安无疑,当即率众跪拜在岸边,高呼道:“卑职赵永年参见曹公公!参见郭大人!”

馀者忙跟着赵永年齐声跪拜,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曹吉祥见众人颤颤巍巍,毕恭毕敬,甚是满意,当下率众下船,走到赵永年身边,将他轻轻一挽,说道:“赵大人请起。”

其时,锦衣卫酷吏之名,朝野内外无不闻风丧胆,赵永年等人虽然敬畏曹吉祥,同样也畏惧郭安。赵永年此时弯着腰,半屈半起,抬头望向郭安,意思是还须得到他的许可方敢起身。

郭安唯恐风头盖过曹吉祥,忙道:“赵大人,曹公公乃是此行主官,我等皆听曹公公号令!”

赵永年这才起身,说道:“谢曹公公!谢郭大人!”

曹吉祥脸有得意之色,却转头向郭安阴阳怪气地道:“郭大人言重了!你这话说得好象锦衣卫是我们东厂的私兵一样,这话若是让皇上听见了,那可就不高兴了!”

郭安更是徨恐,忙道:“卑职的意思是我等不但对皇上尽忠,也要对王公公和曹公公尽忠!”

曹吉祥道:“这话倒是没错!说到底咱们都是给皇家办差,对谁尽忠还不是一样的么?”

郭安道:“曹公公说得是!”

曹吉祥向赵永年道:“赵大人,你搞这么大的排场,实在是让咱家好生徨恐呀!”

赵永年忙道:“曹公公和郭大人出征剿灭蛮夷,为国为民,实在是劳苦功高!当得起!当得起!这些都是本地的乡绅名流,得知曹公公和郭大人驾临,特地前来拜见曹公公和郭大人,一瞻曹公公和郭大人的神采威仪!”

曹吉祥呵呵笑道:“赵大人可真会说话!咱家喜欢听!”

赵永年笑道:“曹公公喜欢乃是卑职的福分!曹公公、郭大人,城里请!”

曹吉祥不再多言,当下率众与赵永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眉州城去了。赵永年自是要设宴为曹吉祥、郭安他们接风洗尘,百般奉承。粮船上的官兵和民夫们则无人理会了,他们随后便自行下船到岸边生火造饭。

正当早春时节,西南之地依旧是天寒地冻,冷风凛冽,众官兵和民夫们团团围着火堆煮食取暖,小声议论着赵永年将会如何美酒佳肴地招待曹吉祥与郭安,又会如何送礼巴吉他们二人。

渡口左岸不远处的一片柏木密林之中,隐藏着四个黑衣蒙面人,正聚精会神地窥视着渡口的动静。

其中一个青年男子道:“爹,天都黑了,高奎怎么还不发信号,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

一个中年妇人道:“少帮主就是性子急!黄归龙不是泛泛之辈,高奎小心谨慎是最好不过,我们就耐心等着吧。”

那青年男子道:“曹吉祥是个没种的太监,自然不会被女色绊住,我是担心他不在城里过夜,早早地回船上来了,那咱们今晚可就没法下手了。”

一个声音粗豪的男子冷哼道:“回来了又怎地?不过是多了几个东厂番子而已!怕什么?大不了一股脑儿宰了就是!”

一个语音浑厚的中年男子轻斥道:“噤声!少说废话!”

这四人乃是蜀中嘉定州地面上一个名叫“金玉帮”的江湖帮派中人,那语音浑厚的男子正是其帮主,姓陆名百川,剑法造诣颇高,他威严素着,另外三人听了他的话后便不敢再发一言了。那青年男子乃是陆百川之子,名叫陆风,剑法深得其父真传,为帮中的二号人物,都称“少帮主”;那中年妇人名叫阮四娘,使柳叶双刀,功夫了得,颇得陆百川器重,威望甚高,也算得上是帮中的二号人物;另外一个声音粗豪的男子名叫薛鬼,使一口鬼头大刀,武功也颇为不俗,乃是帮中的三号人物,屈居阮四娘之下。

陆百川他们四人潜藏于此,盯着粮船待机而动,乃是觊觎粮船上一柄名为“尘剡剑”的绝世宝剑。相传这尘剡剑为玄铁所铸,削铁如泥,坚刚无比。

尘剡剑本为“白莲教”教主齐柳阳所有,二十年前齐柳阳率白莲教十万教众起兵谋反,最后为朝廷大军与江湖侠士联手所灭,尘剡剑因此为朝廷所得,一直封藏于大内禁宫之中,江湖中人渐渐将其遗忘。

陆百川得到消息,曹吉祥此番受王振之命,暗中护送尘剡剑前往云南破敌,意在震慑思任发等蛮夷彻底臣服,以期早日结束战事。此事原本绝密,不到云南披露,按理是不会为外人所知。岂料曹吉祥一行人到了成都府以后,不知为何,此事便遭人泄露消息,传播了出去。

神兵利器与武功秘籍乃是江湖中人趋之若务,梦寐以求之物。曹吉祥唯恐有失,考虑再三,索性将计就计,以朝廷之命收服沿途的江湖帮派负责护送尘剡剑至云南,自以为如此一来,反而能使这些江湖中人不敢再打尘剡剑的主意。

曹吉祥自成都府而来,已收服了当地江湖帮派“青阳门”随行护剑。这青阳门的掌门名叫黄归龙,此番率了大弟子何一鸣、二弟子马靖远、三弟子高奎、四弟子吴山河四个得意弟子同往。但这黄归龙却与金玉帮帮主陆百川及叙州府“云飞山庄”庄主罗云扬是死对头,三伙人在岷江上抢夺地盘,血雨腥风,明争暗斗已久。

陆风适才说的那个高奎正是黄归龙的三弟子高奎,他却是早被陆百川暗中收买了,埋在黄归龙身边的一个细作。如今这么大的机密让陆百川知道了,他岂会轻易错过?得了尘剡剑是一利,二则黄归龙丢了尘剡剑也必将难逃罪责,正好借朝廷之力将黄归龙这个宿敌连根拔起地除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但见中间那艘粮船舱内的灯光忽明忽暗闪铄了三下,这正是高奎传递给陆百川他们动手的信号。

陆风见了大喜道:“高奎得手了!”

陆百川压低嗓门,叫声:“动手!”掣出长剑,身子往前一窜,已在一丈开外,身如灵猴一般纵落不停,悄无声息地向居中那艘粮船掠去。陆风、阮四娘、薛鬼三人紧随其后,身法利落,轻功均是不弱。

此时,众官兵和民夫们仍在岸上烤火取暖,陆百川他们仗着夜色掩护潜到那艘粮船之下,丝毫未有人察觉到有何异动,但甲板上却还有六个锦衣卫校尉在值守,陆百川当下示意陆风、阮四娘、薛鬼三人藏身不动,先听听船舱内的动静。

须臾,便听高奎在船舱惊呼道:“师父,不好!我肚子好疼,这水不干净!”他话音发颤,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又听吴山河惊恐地道:“我也是。师父,我们肯定是遭人暗算了!”

接着听到何一鸣与马靖远二人“哎哟哎哟”地痛苦呻吟起来,最后听到黄归龙急叫道:“赶快服下本门的解毒丸,再运功逼毒!”

那六个校尉听到这里顿时就慌了,急忙要进船舱查看情况,陆百川趁几率陆风、阮四娘、薛鬼三人飞纵上粮船,然后一齐下手,干净利落地将那六个校尉点晕放倒,瞧着船舱两侧窗户上投射的人影,一人对准一个,陡然破窗杀了进去。

陆百川本以为他们会一击必中,岂料等待他们四人的却是迎面五剑,委实是猝不及防。原来那黄归龙师徒五人并没有中毒虚弱,而是在船舱内设伏,等待陆百川他们前来自投罗网。

好在陆百川他们均非庸手,应变也快,陆百川、阮四娘二人武功造诣最高,皆在千钧一发之际,且避且挡化解了致命一击。陆风与薛鬼则稍逊一筹,他们二人挨一半挡一半,一个伤在右胸,一个伤在左肩,而后滚逃了开去,终是保住了性命。伤陆风与薛鬼的乃是高奎与吴山河,这二人也是趁他们伤要他们命,长剑紧随而至,又疾又狠,直指要害,迫得陆风与薛鬼在船舱里翻来滚去,凶险已极。

陆百川、阮四娘二人与黄归龙、何一鸣、马靖远师徒三人均是全力相拼,施展不开,交不数招便打到了船舱之外,在甲板上激斗了起来。陆百川一人剑挑何一鸣、马靖远二人,他们三人虽然都是使剑,但何一鸣与马靖远剑法之迅捷凌厉,剑势之沉猛狠辣却远不如一帮之主的陆百川了,甫一交手,便被陆百川着着进逼,压在下风。

何一鸣与马靖远自知不敌陆百川,他们随即一攻一守,相互配合,缠着陆百川游斗。陆百川左拦右击,运剑如风,急切间竟还拿不下他们二人,当真是心急如焚。

阮四娘迎战黄归龙,双刀翻飞,既狠且快,闪来避去,防得甚是紧密。黄归龙身随剑进,手腕翻转,一口长剑点刺挑劈,灵动狠辣,剑剑占据先机;阮四娘半遮半避,堪堪还能抵挡得住,一时间倒还不显败迹。

原来阮四娘本非黄归龙敌手,她之所以迎战黄归龙,为的是拖住黄归龙,以便让陆百川尽快拿下何一鸣与马靖远,然后再去相助陆风与薛鬼,但情形却并不容乐观。

此时,早有不少官兵涌上船来了,只是陆百川与黄归龙双方交错来去,斗得甚是凶狠,官兵们根本插不上手,只得堵住船边掠阵,见机而动。其馀的官兵和众民夫则点着火把围堵在岸边,把四下里照得通明;还有一些官兵则乘小舟将粮船包围了起来,以防陆百川他们跳江逃脱。

斗得一阵,只见陆风从船舱里飞跌出来,重重摔到甲板上,长剑脱手,再也动弹不得了,但见他胸膛上受了三处极重的剑伤,鲜血浸湿了衣衫,嘴角鲜血直溢,伤情危急。紧接着,船舱里又抢出来一个人,正是陆百川他们的内应高奎,手起剑落便往陆风腿上斩去。陆百川见状大惊,慌忙挥剑一封,弃了何一鸣与马靖远,撤身纵过去拦开了高奎。

陆百川愤怒已极,厉声喝道:“你这个奸贼!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高奎脸色一红,并不回话,挥剑疾拦。黄归龙随即哈哈笑道:“陆百川,束手就擒,认栽了吧!说不定曹公公还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陆风奋力叫道:“爹,你们……快走吧!不……不用管我!”

便在这时,薛鬼也被吴山河从船舱里逼了出来,忙向陆百川叫道:“帮主,快撤!”他身上伤痕累累,好在并不致命,但出刀已大为滞缓,被吴山河迫得躲来避去,左支右绌,处境也是颇为危急。

陆百川见阮四娘也在苦苦支撑,心中又急又怒,他随即大喝一声,躲开何一鸣一剑,身形微倾,拼着后背轻挨马靖远一剑,长剑疾使杀着,刺中高奎左胸,只可惜高奎避得也是极快,未曾致命。陆百川反过身来,咬牙忍痛,长剑攻势大盛,只攻不守,已是作拼死一搏了。何一鸣与马靖远自不会与他拼命,顿时便被迫得手忙脚乱,接连遇险。

便在这时,阮四娘这时一声痛呼,双刀脱手坠落,跟着又遭黄归龙一剑刺入心窝,眼见是不能活了。

陆百川、薛鬼见了一齐悲呼道:“四娘!”

阮四娘嘶声叫道:“你们快走啊!”叫声中,她竭力扑向黄归龙,又撞倒几个官兵,一起坠入了江中。

黄归龙甫一落水,翻身一掌拍在阮四娘身上,借势一纵而起,往甲板上窜了上来,陡然一剑向陆百川刺去。黄归龙这一剑来得既突兀又凶猛,陆百川避无可避,仓皇间身形一侧,弃了何一鸣与马靖远便去拦。

却不料,何一鸣应变极快,他见缝插针,抢步一剑,正中陆百川后腰,另有两个官兵也乘机往陆百川背上砍了两刀。陆百川一声痛呼,滚逃至陆风身边,伤得着实不轻。

与此同时,薛鬼也被吴山河逼了过来,他与陆百川二人脊背相抵,护在陆风身前奋力遮拦,已是身陷绝境,垂死挣扎了。

黄归龙这时却拦住众人,得意非凡,哈哈笑道:“陆百川,你可知行刺锦衣卫,盗宝剑是什么罪名吗?这次你是彻彻底底地输了,岷江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金玉帮了!”

陆百川咬牙恨恨地道:“黄归龙,你别得意太早!很快就有人来为我们报仇雪恨,而你必将会比我们死得更惨!”

黄归龙冷笑道:“你说的是长江盟陈建业吗?哼哼!我现在为朝廷效力,陈建业本事再大,又敢把我怎么样?难道他还敢与朝廷为敌?”

薛鬼怒道:“黄归龙,你甘当阉党的鹰犬,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混?”

马靖远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师父,宰了他们吧!”

黄归龙沉吟不语,忽听有官兵惊呼道:“船上有女飞贼!”

黄归龙等人往船尾望去,但见一个黑衣蒙面女子怀抱一个四尺长的木匣飞跃下船,落到岸上,挥剑迫开官兵便往远处疾逃。

黄归龙师徒五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女子盗走的正是装有尘剡剑的木匣,黄归龙当即便率何一鸣与马靖远纵落岸上,向那蒙面女子急追而去。

陆百川见状,当即向薛鬼叫道:“快带风儿走!”说话间,人已纵身窜出,化剑为刀,横扫而出,大开大合,奋力攻向吴山河、高奎与众官兵。

当此情形,不容薛鬼尤豫,他一咬牙,挟起陆风便纵落到江上的一艘小船之上,吓得船上几个官兵仓惶躲闪,纷纷滚入江中。薛鬼跟着挥刀疾劈,将馀下几个官兵也逼入江中,然后奋力摇桨逃命。其他几艘小舟随即围将上来,但这些普通官兵又怎是薛鬼这些江湖武人的敌手?薛鬼鬼刀纵横,劈伤几人之后,馀者便不敢再逼近了。

薛鬼远远甩开官兵,再回头望陆百川时,但见他已遭官兵重重包围,吴山河、高奎二人攻势凶狠,他重伤之下那是无论如何也休想脱身活命的了。薛鬼侥幸逃出生天更不敢有一丝松懈,操舟顺流而下,往西南逃了二十多里水路,方才敢停下来查看陆风伤势。只见陆风昏死不醒,气息微弱,胸膛上三处伤口兀自血流不止,全身都已浸湿在血水当中了,情势端的是危急之极。

薛鬼无计可施,草草将陆风和自己的伤口止血包扎了一下,跟着又匆忙操舟疾逃。此番他们身份既已暴露,曹吉祥很快便会兴师上门问罪,薛鬼现在自是要立即赶回嘉定城向帮中报信撤离。

薛鬼赶到嘉定州渡口时已是第二日天明了,远远便望见一座临江而立的大城池,此时已有不少人出城来到渡口劳作了。薛鬼不敢惊动旁人,他寻了一处水草茂盛的河湾将小舟和陆风藏了,然后才遮遮掩掩地入了城。

陆百川乃是嘉定州一带黑白两道通吃的枭雄,他明面上在城里经营着酒楼、青楼、客栈等生意,暗地里也干着欺行霸市,逼良为娼,杀人行凶的勾当。在嘉定州一带数他最富,也数他势力最大,无人不羡,无人不惧。

城东最恢宏气派的陆府大院正是陆百川“金玉帮”老巢所在,此时大门已开,两个守门的家丁手持长棍已按班开始值守。薛鬼不敢从大门入,他绕到后院翻墙进去,避开府中的婢女和家丁,径直来到陆百川之妻柳氏的房里。

柳氏对镜端坐,贴身丫鬟小红与小玉正为她梳妆,她见薛鬼负伤,着急冒失地闯进来便知大事不妙,忙问道:“薛兄弟,你们又干什么勾当了?老爷、风儿和四娘他们呢?”

薛鬼急道:“夫人,大事不好了!我们这次出去跟头栽大了!我们中了黄归龙的诡计,帮主和四娘他们俩都……都已经死了!”

柳氏听了尤如晴天霹雳,眼前一黑便昏昏欲倒,小红与小玉急忙扶住她身子,一个掐人中,一个捶背顺气,柳氏方才缓了过来,眼泪随即簌簌而下,忙问道:“那风儿呢?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又在哪里?”

薛鬼道:“少帮主他伤得很重,我将他藏在城外的江边上,现在不方便带他进城来。”

柳氏怒道:“风儿既然伤得重,为何不带他进城来救治?这嘉定城里还有什么事是你们不敢做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小红、小玉二女乃是柳氏忠心耿耿的丫鬟,小红貌美如花,聪明灵俐;小玉则粗手大脚、天真憨厚,二女各有妙处,深得柳氏喜爱,是以平常对二女也多不避讳。

薛鬼当下也不顾忌,直接说道:“夫人,这次情况不一样了!我们这次是到朝廷的粮船上抢尘剡宝剑,杀了官兵和锦衣卫被识破了身份,罪过不小!夫人,你赶紧收拾东西逃命,曹吉祥很快就会带兵马前来抓人抄家了,这嘉定州我们是再也呆不得了!”

柳氏听了又是一惊,顿足道:“你们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样的事你们都敢做!我早知有这么一天,只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说罢便掩面呜呜大哭起来。

薛鬼急道:“夫人,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赶紧离开嘉定州逃命!少帮主他还等着治伤,拖得久了怕是就晚了,而且我们还得悄悄走,要是惊动得人多了,事不机密也是走不了的!”

柳氏拭泪道:“可你们这次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过,我们还能往哪里逃?”

薛鬼道:“我回来的一路上早就想过了,现在除了投奔‘长江盟’陈建业之外,怕是再没有别的生路可言了。我们金玉帮已和‘长江盟’结盟,我们图霸岷江也是为了壮大‘长江盟’的势力,陈建业不会不管我们的。”

柳氏道:“那我们偌大的家业全都不要了?还有帮中其他人也都不管了?”

薛鬼急道:“夫人,我们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小红也道:“是啊!夫人,我们赶紧去看看公子吧,也不知道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柳氏哀叹不已,当下便带薛鬼来到里间,将一张多宝格上的一个青花瓷瓶转动了两圈,然后再将架子往左一推,墙壁上便显露出一道门户来,里面是一间不小的密室。柳氏命小玉掌灯,只见里面三壁的架子上摆满了古董字画,金银玉器,中间则是四口大木箱,里面装满了金银元宝。薛鬼、小红、小玉三人乍见这么多财宝,均是震惊不已,呆在当场。

柳氏叹道:“这是你们这些年拼了命得来的,总不能白白丢了!再说我们既要去投奔他人,自然也不能空着手去。”

薛鬼道:“夫人说得是!”

柳氏道:“薛兄弟,你在帮中选几个无亲无故,能跟我们一起走的人将这些东西运走,我把府里其他人都叫到前厅,这样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薛鬼当即领命去叫人,柳氏则命小红与小玉抬了一小半箱金银到前厅,然后召集府中众家丁与婢女到一处,说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所示恐将对老爷不利,所以召集大家来一起念诵金刚经……五遍为老爷祈福消灾。”接着又向众家丁中一个年老之人道:“伍伯,念完经后你便把这些银子给大家均分了。”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又惊又喜,那半箱银子不下两千两,他们一众只有二十来人,能分得不少,纷纷向柳氏拜谢不已。

柳氏又道:“念完经后,所有人休假三日,分了银子就走,不许在府中逗留,回家好好孝敬爹娘,以后要多行善事。”

众人齐声道:“是!夫人!”

原来柳氏对陆百川他们所做的事是一清二楚,但她只是一个不会武艺的弱质女流,陆百川不听她劝阻,她也无可奈何,因此她无一日不为陆百川与陆风父子二人的安危悬心。柳氏后来也唯有寄托于神佛保佑,至此便开始笃信佛教,她除了经常到峨眉山金顶“宝禅庵”烧香布施之外,还在家中设了佛堂,供奉着观世音菩萨,日日焚香膜拜,陆百川、陆风父子二人祈福。

柳氏随后便吩咐小红与小玉收拾细软,她自己则又不慌不忙地到佛堂焚香向菩萨祷告起来。过得一阵,薛鬼便来催促道:“夫人,东西都运到江边了,我们赶紧走吧!”

柳氏再不敢耽搁,当即带小红、小玉二女随薛鬼急匆匆自后门走了,前厅众人齐声诵念金刚经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柳氏慨叹不已,也不知道朝廷会不会牵连到他们,但现在她能做的都已做了,委实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薛鬼带柳氏、小红、小玉三人赶到岷江边上一处偏僻的地方,但见两艘大船泊在岸边,陆府财宝已然装载妥当,八个可靠的帮中好手已在船上等侯,陆风也被移到了船上,只等柳氏到来便即开船启程。柳氏急急上船,但见陆风伤重不醒,奄奄一息,只觉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顿时就洒泪痛哭,小红、小玉二女也跟着难过得啼哭了起来。

薛鬼忙宽慰道:“夫人,久闻陈建业之子陈玉郎的贴身侍婢影儿姑娘医术出神入化,堪称女华佗在世,我们只要赶到鄱阳湖了,那少帮主必然能得救。”

小红道:“可是公子伤得这么重,只怕……是挨不到鄱阳湖去了。夫人,眼下唯有将公子送到峨眉山金顶宝禅庵,请凌静师太救治,或许还能保住公子一命。”

柳氏道:“可我们是犯了大罪过的人,如何还敢上金顶?”

小玉忙道:“夫人,不如我留下来悄悄带公子上金顶求凌静师太救命,你们赶紧走!”

薛鬼当即道:“这样最好!夫人时常上山布施,对宝禅庵恩惠不浅,凌静师太必不会见死不救。”

柳氏六神无主,只得允了,忙向小玉道:“好孩子,总算我往日没有白疼你,风儿的命,我就交给你了。待我们去鄱阳湖安顿好了以后,我再派人悄悄来接你们。”

小玉道:“是。”

薛鬼当即将船靠到西岸,脱下外衣裹在陆风身上,掩盖了血污。小玉背起陆风下船,挥手向柳氏作别,柳氏含泪命众好手操舟急急走了。

西岸虽不及东岸有城池般的规模,但也有大街小巷,密密麻麻住着不少人家。小玉不敢稍停,避开行人便径直往峨眉山赶去,好在她粗手大脚,身板结实,背着陆风并不怎么吃力,只是她一心想快步上金顶,不停不歇赶得久了,自然身体不支,累得气喘吁吁,热汗直流。虽然如此,小玉却咬牙苦撑着,好似将陆风的命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要一般,一刻也不敢耽搁,拼命往峨眉山赶。

来到峨眉山下,小玉仰头望见那云雾缭绕,直冲天际的高峰时方才停了下来,打算缓一缓,攒足了气力了再上山,于是稳住陆风靠在山石上坐了,但见陆风脸无人色,三魂飘飘,七魄渺渺,与死人无异,不禁忧急万分,难过得泪水横流。

小玉只略略喘了几口气,不敢多耽搁,抹了眼泪,深吸一口气,背起陆风便迈步往山上赶。上金顶的这一路上,她咬牙苦撑,化悲痛为力量,竟而能人所不能,不停不歇地赶到峨眉群山最高峰的金顶之上,抬眼便看到一座气象不凡的大庙宇,正是“宝禅庵”。峨眉山金顶宝禅庵在江湖中则被称之为“峨眉派”,住持凌静即为峨眉派掌门,名动江湖。

小玉回望身后,只见山腰云雾缭绕,已看不到山下景象,好似置身于云端仙境一般。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自觉这一路上山来委实不易。岂料小玉心中那股念头一松,顿时头重脚轻,双眼一黑,昏倒了过去。

小玉醒来后已躺在一间禅房的卧榻之上了,她自知是被峨眉派所救,但见陆风不在房内,急忙翻身下床去寻。殊不知小玉背陆风上山时体力透支过度,此时全身酸痛无力,她方才一下床便跌倒在地上,根本站立不住。

一个年轻素衣女子随即奔进房里,将小玉扶上床,说道:“小玉,你身子正弱,躺着好好歇息。”

这素衣女子乃是凌静门下俗家大弟子,名叫月霜华,二十五六岁,面容姣好。小玉时常随柳氏常来宝禅庵上香,自然是识得她的,忙问道:“月姐姐,我家公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月霜华道:“师父和二师叔正在救治他,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你稍等下,我去取粥来给你吃。”

月霜华所说的二师叔乃是凌静的二师妹,法名凌慧。小玉一听凌静、凌慧两大高人一起施救,心下大宽,忙施礼道:“多谢你们!月姐姐,我昏睡多久了?”

月霜华道:“大概有两个时辰了。小玉,你累成这样,把陆风那么大个男子驮上金顶,足见你是拼了小命的,他这种人值得你这么做吗?”

小玉脸色一红,埋头道:“我知道老爷和公子的名声不好,你们是菩萨心肠自然是讨厌他们的。可我是陆家的丫鬟,老爷、夫人和公子都待我很好,不管怎么样,他们在我心里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月霜华叹道:“那你们陆府中是出了什么大事吗?何人把他伤成这样的?”

小玉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月霜华道:“既是如此,那你就不用劳心费神地说了,等下我师父问你时,你再说不迟。”

小玉道:“恩。”

小玉在床上又躺了一阵,月霜华去后率峨眉派一众女弟子送粥来看她,小玉都识得她们,当下一一道谢。峨眉众女均是十分关心小玉,她们虽然不齿金玉帮的所作所为,但对柳氏、小红、小玉三人却并没有什么芥蒂。

众女七嘴八舌地问起小玉缘由,小玉生怕说出来会吓到她们,正在为难之际,只见两个五十来岁的老尼姑来到房内,两人面容慈和而又肃穆,正是峨眉派掌门凌静与凌慧两位高人。

小玉见了慌忙下床去迎,问道:“师太,我家公子他怎么样了?”说话间,双脚一软,跟着便扑跌入凌静怀里。

凌静轻轻托起小玉,右手按住她“谷阳穴”,缓缓渡入一股真力。小玉只觉一道暖流自手腕而入,经手臂到后背,然后四散开来流遍全身,所经之处无不如一股浩然正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自己身上的污浊之气驱散得一丝不剩,全身疲劳也随之消失殆尽,四肢百骸无有不适。

小玉自觉恢复如初,不禁又惊又奇,忙拜谢道:“多谢凌静师太!凌静师太,我家公子呢?他好了吗?”

凌静道:“陆风伤得极重,失血又多,能保住性命已实属万幸,一时半会儿哪能够好得了?”

小玉大喜道:“公子能活就好了!多谢凌静师太,多谢凌慧师太!”说着便跪下向二人磕头。

凌慧忙扶起小玉,叹道:“小玉施主何须多礼?你真是个痴儿!陆百川这些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竟能收得你这样的好丫头!”

小玉却道:“我哪有凌慧师太说得这么好?凌静师太、凌慧师太,我能去看看我家公子吗?”

凌静摇头道:“他还在昏迷之中,你看也无益。小玉,你且说到底是何人伤他至此?陆百川又为何只让你一个小丫头送他上金顶来治伤?金玉帮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既是凌静发问,小玉也不得不实话实说了,但她从薛鬼那里听到的也有限,所以凌静她们也只知道了个大概,但她们听后还是吃惊不已,凌慧忙问道:“小玉,那你驮陆风上山来时可曾有人看到过你?”

小玉道:“早上没人上山,我才敢从前山上金顶的。师太,你们放心,官府一定不会找上山来的。”

凌静叹道:“陆百川、黄归龙、罗云扬这三帮人往常小打小闹的作孽也还罢了!如今竟牵扯上朝廷和尘剡剑,那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为此遭难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凌慧道:“师姐,当务之急还是得将陆风送走,以免官府得到风声连累了峨眉!”

小玉惊道:“凌慧师太,你不救我家公子了吗?”

凌慧道:“不是不救,是让你们俩换一个地方。你们陆府如今犯了这么大的罪过,我宝禅庵岂敢再明目张胆地收留你们?”

便在这时,看守山门的两个弟子急匆匆地奔进房里,惊叫道:“师父、二师叔,大事不好了!山腰上有好多锦衣卫和官兵往金顶上来了!”

众人听了震惊不已,凌慧急得直跺脚,叹道:“我适才说什么来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玉垂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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