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开着,陈宇默一只脚踩在踏板上,风从车里吹出来,带着空调的凉意。他没动,手还搭在车顶边缘,胸前那个小布袋贴着胸口,能感觉到一点重量。
司机站在旁边,没催他,只是说:“上来吧,东西我帮你放好了。”
他吸了口气,把另一只脚也抬了进去,坐进后排座位。身体陷进椅子里,背包搁在身边,拉链还露在外面。他顺手把它往里推了推,然后抬头看了眼窗外。
校门口已经没人了。刚才那群喊他名字的同学散了,只有地上一张被风吹歪的纸板,上面“宇默加油”四个字还在,红笔迹有点晕开。他记得那是夏初冉写的,歪得像刚学写字的小孩。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校门。
工作人员坐在副驾回过头来,穿着深灰工装裤,头发扎成马尾,说话声音不高但清楚:“第一次参加这种节目?看你一直摸口袋。”
陈宇默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左手又按在胸前。他笑了笑:“习惯了,里面有个东西。”
“护身符?”她问。
“朋友给的。”他说,“说是能稳住心神。”
她点点头:“信这个的人不少。我们之前有个嘉宾带了个钥匙扣,录完发现丢了,结果第二天自己跑回来找,就为了拿回去。”
陈宇默笑了下:“我没那么夸张。”
“其实紧张很正常。”她说,“前几天我们组另一个男嘉宾,来的时候话都不敢说,见到摄像机腿抖得像筛子。现在呢,镜头前讲段子一套一套的。”
“他是专业做喜剧的吗?”
“不是,大学老师,教数学的。”
陈宇默没忍住笑出声:“那差别是挺大。”
“所以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转回头去,调整了下车窗,“节目组不看你会不会演,就看你能不能让人觉得‘这人有意思’。哪怕一句话说得磕巴,只要是真的,就有用。”
车内安静了几秒,只有空调出风的声音。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手册封面。那本《恋综作战手册v10》就在包里,最外层的小袋,随时能拿出来。昨晚他还在最后一页写了句话:我不是完美的演员,但我是个诚实的讲述者。
这话现在想起来,不像安慰自己,倒像是提醒。
车子上了高架,城市建筑开始往后退。路边的广告牌一闪而过,便利店、快餐店、公交站台,熟悉的街道一点点变陌生。他盯着窗外,看着一栋楼被另一棵树挡住,又看着远处一座桥横跨河面,阳光落在水面上,反着光。
“我们这次录的地方不在市区。”工作人员突然开口,“在郊区一个生态园,靠山,旁边有湖。环境比棚里舒服多了,空气也好。”
“不住酒店?”
“住木屋,单独的,每人都有自己的空间。吃饭统一安排,三餐都有,晚上还能散步。不像拍节目,像来度假。”
“真能放松下来?”
“一开始都不信。”她说,“可待两天就明白了。没有观众,没有打分,就是一群人住在一起,聊天、做饭、玩游戏。你要是不想说话,可以一个人待着。没人逼你必须活跃。”
陈宇默听着,肩膀慢慢松了下来。
“你们会剪辑吧?”
“当然要剪。”她笑,“但我们不会乱加东西。比如你说了一句冷笑话,没人笑,不会给你配笑声。也不会把你没说过的话安上去。真实感是我们最看重的。”
他点点头。
“对了,音乐你喜欢听什么?”
“什么都行,不太挑。”
她伸手点了点中控屏,车载音响换了首歌。节奏轻快,吉他声清亮,歌词听不清,但调子让人想跟着点头。
“这是我们常用的背景曲之一。”她说,“等你到现场就知道了,很多环节都用这首。”
陈宇默听了两句,发现自己居然能跟上节拍。他轻轻敲了下手边的扶手,一下一下,配合着鼓点。
“你准备了段子?”她问。
“几个小事。”他说,“修车那次,还有一次在图书馆走错房间,结果撞见体育老师训学生。”
“这类挺好。”她说,“生活里的尴尬事,大家都有共鸣。比强行搞笑强多了。”
“我也怕讲不好。”
“那就别想着‘讲好’。”她说,“你就当是跟朋友聊天,说到哪算哪。笑点自然会有,冷场也没关系。反正镜头一直开着,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车子下了高架,进入一条林荫道。两边树影浓密,阳光穿过树叶,在路面洒出斑驳的光点。车速慢了些,拐了一个弯,又上了一条山路。
“还有四十分钟到。”她说,“你可以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他说,“还想再想想流程。”
“那你问吧,我能答的都告诉你。”
“作息是怎么安排的?”
“早上八点起床,九点集合,先拍一段个人独白,然后自由活动。午饭后有集体任务,晚上通常有个主题互动。十点左右结束,可以回屋休息。”
“能自己安排时间?”
“大部分时间都能。”她说,“除非当天有固定环节。其他时候你想去哪儿都行,湖边坐会儿,山上走走,或者窝屋里看书都可以。”
“有人整天不出门吗?”
“有。”她笑,“上一季有个女生,前三天几乎没跟人说话,就自己在阳台晒太阳。后来第四天突然主动参加游戏,一下子就成了焦点。”
“为什么?”
“她说前三天在观察所有人。”工作人员耸肩,“她说她不想急着表现,得先知道别人是什么样。”
陈宇默听着,心里动了一下。
他想起昨晚最后一次对着镜子练习时的情景。说到“老师看我都愣了”那句,他自己先笑了。不是因为设计得好,而是因为回忆起来真的觉得好笑。那时候他才明白,有些反应不用练,是真的就会冒出来。
“你觉得我该多说话吗?”他问。
“不该问我。”她摇头,“你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你要是一直憋着不说,最后后悔的是你。要是说了几句发现不对劲,随时能收住。关键是别骗自己。”
他没再问。
车子继续往前开,山路起伏,两侧树林越来越密。偶尔能看到一片开阔地,远处有几栋小房子立在坡上,屋顶是深褐色的瓦片。
他望着窗外,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些段子,又想到知识问答的部分。量子纠缠那段他已经改成“像你和室友同时想喝奶茶”,说完自己都觉得接地气。还有那个推眼镜的动作,虽然没眼镜,但每次说完难题就轻轻碰一下鼻梁上方,成了他的小习惯。
手又摸到了胸前口袋。
护身符还在那儿,硬硬的一小块,隔着布料能感觉得到。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灵物,但它代表的是那群站在清晨校门口的人。他们没说“你一定要赢”,也没说“替我们争口气”。他们只说“记得比暗号”“要是心动了就主动点”。
这些话比任何鼓励都实在。
车载音乐换了一首,还是民谣风格,旋律平缓。他闭上眼,听了半分钟,又睁开。
“你觉得我会被淘汰得很快吗?”他忽然问。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那就对了。”她说,“我们选人的时候,从来不管谁看起来‘适合综艺’。我们看的是这个人有没有故事,愿不愿意说。你能来,说明你已经有答案了。”
他没说话,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车子又拐了个弯,前方出现一道铁门,两边挂着藤蔓,门口立着一块牌子,写着“星辰生态园”。门卫探出身子看了看,挥手让车进去。
路变宽了些,两旁种着矮灌木,中间一条石子道直通深处。远处能看到几栋木屋分散在绿树之间,屋顶冒着淡淡的烟,像是有人在烧水。
“到了一半了。”她说,“再十分钟就到主屋。”
陈宇默坐直了些,把背包拉近一点,检查了下拉链是否拉好。手册在里面,护身符在胸口,保温杯在侧袋——何晴给的,上面贴着“必胜”的纸条。
他低头看了眼杯子,笑了。
“怎么了?”她问。
“朋友给我带了豆浆。”他说,“早上临走时给的,现在应该凉了。”
“那你喝一口。”她说,“也算带着他们的份一起进去。”
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确实凉了,甜味还在,豆香也没散。
放下杯子时,他的手不再抖。
车子穿过一片竹林,阳光被挡在外面,车厢暗了几秒。等光线重新洒进来时,前方出现一栋两层高的木屋,门前停着几辆车,有人穿着工作服在搬设备。
司机减速,靠边停下。
“到了。”她说,“准备好了吗?”
陈宇默看着那扇门,深吸一口气。
“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