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过京郊的原野,却吹不散紫禁城内罕见的热烈气氛。
建极殿中,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照着崇祯皇帝难得舒展的眉宇。
“捷报!大捷啊皇上!”兵部尚书梁廷栋手持军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几乎是小跑着出列奏报,“袁督师领关宁健儿,于蓟镇外围野战中大破挞虏,阵斩镶白旗甲喇额真以下首级八百七十馀级,缴获辎重无算!已被鞑子占据的蓟镇、遵化、迁安三城,均已光复!虏酋皇太极已率残部仓皇北窜,京畿之围彻底解了!”
这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在殿内炸开。
群臣脸上无不露出惊喜、释然,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
自鞑子入寇以来,压在所有人心头的那块巨石,似乎随着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被猛地掀开了。
龙椅上,崇祯的身体微微前倾,紧握着御案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但那不是愤怒,而是极度兴奋下的紧绷。
他脸上泛起一层红光,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袁崇焕……果然未负朕望!关宁将士,忠勇可嘉!”
他心中积郁数月的那口恶气,仿佛随着这场大胜一扫而空。
辽东危局暂解,京城转危为安,这证明他之前力排众议启用袁崇焕,以及最终听从……嗯,某种程度上的劝谏,将其放出领军,是正确的!
他崇祯,还是有识人之明,有运筹之能的!
殿中一片歌功颂德之声,“皇上圣明”、“天佑大明”之语不绝于耳。
在这片欢庆的氛围中,辅臣成基命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易应昌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基命缓步出列,躬身奏道:“皇上,如今挞虏败退,边患暂息,实乃皇上洪福齐天,将士用命之功。值此普天同庆之际,老臣斗胆,恳请皇上广施恩泽,以示天子仁德。”
崇祯此刻心情极佳,闻言和颜悦色道:“成爱卿所言甚是,有何建议,但说无妨。”
成基命看了一眼易应昌,易应昌立刻会意,也站了出来,接口道:“皇上,御史钱铎虽言语狂悖,屡犯天颜,然其心……一心为了朝廷。如今外患既平,可否请皇上念在其曾……曾直言劝谏,申救袁督师,于国事亦有些微末之的份上,宽恕其罪过,以显皇上宽仁厚德,不咎既往之胸怀?”
易应昌这话说得颇为斟酌,既要达到目的,又不敢过分刺激皇帝。
崇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听到钱铎这个名字,他条件反射般地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那是一种混合着厌恶、无奈和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憋屈。
钱铎这厮!那张嘴简直淬了毒!
可……成基命和易应昌的话也在理。
如今大胜之际,赦免一个罪臣,确实能彰显他的仁德与气度。
况且,这钱铎虽然可恶,但似乎……嗯,在赦免袁崇焕的这件事上,确实有不小的功劳。
一个钱铎,放了就放了吧,眼不见心不烦,总比留他在诏狱里,哪天又传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得好。
崇祯沉吟片刻,仿佛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最终大手一挥,用一种格外宽宏大量的语气说道:“二位爱卿所言,不无道理。钱铎虽罪无可恕,然朕念在天佑大明,将士凯旋,特许恩赦!”
“皇上圣明!”成基命和易应昌连忙躬身领旨,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出面求情,多少也存了几分维护言路、保全“直臣”名声的心思,如今目的达成,自是最好。
而站在百官后列的王浏,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激动得差点当场叫出声来,看向御座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钱兄,你终于可以出来了!
……
诏狱。
钱铎正对着墙壁数蚂蚁,心里盘算着这次该怎么加大力度,才能让崇祯那颗榆木脑袋彻底开窍,赶紧把自己送上西天。
是直接骂他蠢如猪狗?
或者……再提提那棵歪脖子树?
不行,太直接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开锁声,以及锦衣卫指挥使吴孟明那带着几分复杂情绪的声音:“钱……钱御史,恭喜了,你可以出去了。”
钱铎一愣,猛地转过头,脸上不是惊喜,而是货真价实的茫然和……失望?
“出去?去哪?”钱铎眨了眨眼,“缇帅,你没搞错吧?皇上又要召见我?这次是打算亲自看着我砍头?”
吴孟明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钱御史说笑了。是皇上开恩,赦免了你的罪责,特旨释放你归家。”
“赦免?归家?”钱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为什么?凭什么?我干什么了我就被赦免了?我昨天……前天……大前天难道骂得不够狠吗?皇上这都能忍?他是属王八的吗?!”
吴孟明:“……”
他决定装作没听见后面那句话。
“是袁督师在蓟镇打了大胜仗,收复了三座城池,鞑子已经败退了。皇上龙心大悦,因此大赦……”吴孟明尽量简洁地解释。
“袁崇焕打胜仗了?”钱铎更懵了,这跟他预想的历史剧本不太一样啊!“他打胜仗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放我?不成!我不出去!”
钱铎一屁股坐回干草堆上,梗着脖子:“你去回禀皇上,就说我钱铎深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圣恩,情愿老死诏狱,以赎其罪!让他赶紧下旨杀了我,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吴孟明看着耍起无赖的钱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别人听说被赦免,都是感恩戴德,恨不得插翅飞出去,这位倒好,把诏狱当自己家了,还赖着不走?
“钱御史,你就别为难我了。”吴孟明苦着脸,“圣旨已下,你要是不走,那就是抗旨不尊,我……我也只能再把你‘请’出去了。”
最终,在一众锦衣卫“躬敬”而强硬的“护送”下,钱铎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座他奋斗了许久,已然生出几分“家”的感觉的北镇抚司诏狱。
站在诏狱大门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冷清的街道,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钱铎裹了裹身上单薄的官袍,心里非但没有半点重获自由的喜悦,反而充满了计划被打乱的懊恼和迷茫。
“不行,得赶紧想个新法子……”钱铎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咬牙切齿地琢磨,“这次……得玩个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