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门很高。
声音很洪亮。
季修然一听,便知是土旗村村长吕岳。
“好了,他们来了。”
铁兰溪温柔的拍了拍季修然:
“记住我的话,见机行事,我会在暗中助你。”
说完,她一个纵身,从窗户翻出去。
留下季修然在孤寂中凌乱。
他抓了一把头发,这叫什么事。
下床穿好鞋,推门而出,一行人映入眼睑。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悟的中年人,正是土旗村村长,吕岳。
他四十年纪,正值春秋鼎盛,两目精光湛湛,太阳穴高隆,无不显示过人修为。
“老叔,呵呵,好久不见。”
他脸上硬挤出几分笑容,跟吕岳打招呼。
同时,视线越过吕岳,扫看向身后几人。
人不多,共五个。
三男两女。
男子做行脚商打扮。
这很平常,经常有行脚商在各个村子窜走。
但女子打扮,却让季修然心中一个咯噔。
一个老的,一个年轻的。
皆穿着一种很正式的古老宫装,行走间仪态婀挪,象是宫里来的贵族。
尤其是那位年轻的,白白净净,眼睛明亮,但就是脸上擦着厚厚的粉,并在脸颊涂了鲜红的胭脂。
乍一看,跟纸扎人似的。
季修然一下连笑容也挤不出了。
老婶说的没错,真是老尸。
试问哪个正常人这样装扮?
“我来介绍一下,这五位来自大元城,专来收购一些火蚕。”
吕岳热情的一一介绍。
三个男子,乃一母同胞的兄弟,姓陈,依次唤作大中、二中、三中。
倒是很好记。
老宫女没说姓名,只说姓曾,陈家三兄弟唤她干娘。
而年轻宫装女子,则是四人小姐。
“妾身刘娥,见过公子。”
那宫装女子对着季修然,屈膝施施然一礼,红唇微启:
“家父患病,请名医开方,需得火蚕作引子,不可缺少。闻听公子知晓火蚕下落,还望公子大发慈悲,轻移尊驾,帮我则个。”
声音轻柔,不仅没有死人那种阴气,反而怪好听的。
帮你个头!
季修然这一刻,真想敲一敲这老叔的头。
哪家正常人这般说话?
一口一个公子。
唱戏呢!
季修然思索什么说辞给推掉,吕岳一把将他拉到旁边。
他轻轻咳嗽了下,压低声音:“侄啊,看样子你不想去。”
季修然深吸一气:“老叔,你觉得这伙人正常吗?”
吕岳瞥了那几人一眼,拉着季修然,道:“他们给钱。”
“这不是钱的事。”
“十六锭元宝。”
季修然沉默。
吕岳幽幽道:“至少能换三百车粮食。”
“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行,我收拾下就走。”
季修然很干脆,转身走进屋子,收拾行囊。
战刀。
短剑。
袖箭。
干粮。
伤药。
拾掇好后,披上蓑衣,走了出去。
吕岳跟几人说了什么,几人很高兴,看到季修然出来,陈大中含笑抱拳:“有劳小兄弟了。”
“好说。”
季修然略一点头。
到了村头,他又摘下几片金桑叶。
吕岳跟着过来,望着眼前苍虬古桑,眼中露出惊叹与羡艳的神情。
桑阳村不大,但在大蒙特内哥罗诸部中分量极重。
原因正在于此株桑树。
依靠叶中纯阳之力,培养出大蒙特内哥罗最强大、最优秀的战士。
上一代有铁兰溪。
这一代则有季修然。
武德充沛,诸部莫能比。
“大侄,给我几片。”
他眼神热切,伸手索要。
这是好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
季修然道:“你问爷爷去,爷爷同意了,我就给你。”
吕岳讪讪一笑,把手收回,“对了,听铁大姐说,你把桑阳劲练成了?”
季修然颔首:“恩。”
吕岳眼神大喜:“那老叔就更放心了。”
季修然注意到,那五人立在距离古桑十步距离的地方,没有靠近。
古桑纯阳守正,这种力量为夜族所畏惧。
莫说沾染,但凡靠近,如雪遇炽阳,蒸发无形。
可这几人距离如此之近,却不见有何异样,足以证明,此五人非比寻常。
他轻轻吸一口气,握了握腰间悬挂的百炼钢刀,朝村外走去。
雨水落在蓑笠,响起滴答的声音。
一扭头,看到吕岳跟在身旁。
“老叔,你不回去吗?”
“这遭我跟你。”
季修然皱了皱眉。
吕岳低语:“火蚕稀有,不能全叫外乡人得去。我去留点种子。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实,我不跟着哪行。”
季修然道:“你会后悔的。”
吕岳断然道:“不会。”
季修然便不再理他,看向身后五人:“诸位,路程较远,需快些走,可否?”
陈大中略一抱拳:“小兄弟尽管发力,我几人跟得上。”
“好。”
季修然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踏入雨幕,步伐迅捷如猎豹。
吕岳紧随其后,陈家兄弟与曾嬷嬷、刘娥无声跟上,步伐竟丝毫不慢,在泥泞山路上如履平地。
雨势渐大,山林在夜幕下愈发幽深。
季修然丝毫抗拒没有,享受着雨水的冲刷,奔驰之间,更有一种张狂的野性。
越过一条山沟时,借着腾空之势,侧身向后悄然一瞥。
几人神情,并无什么异样。
只是,刘娥那涂着厚厚胭脂的脸,雨水冲刷下,红晕不化,透出一种死寂的瓷白。
他肌体微微一紧,赶紧收回视线。
但已迟了。
香风突起,一道妙曼身影,越过众人,落在他身旁。
刘娥浅浅一笑:“公子为何偷看妾身?”
季修然被此女速度惊着,但面容不显,不慌不忙道:“姑娘不必称呼我叫公子,山村野人,直呼姓名即可。谈不上、谈不上。只是姑娘这妆容,我也是一时好奇罢了。”
刘娥叹道:“路途遥远,为防山匪,故意涂抹扮丑,免得生是非。”
季修然道:“原来如此,是得提防。”
刘娥妙目含羞带怯:“若公子想见妾身真容,待寻得火蚕,了却心愿,妾身自会洗涤净面,让公子一睹。”
季修然急忙道:“不必、不必。”
“早着哩。”季修然头也不回的道:“火蚕栖居地,在大蒙特内哥罗极深处,山路徒峭,今晚能否到,还须看天意。”
“这话是何意?”闻听此话,刘大中皱了皱眉。
“过会便知。”季修然淡淡回了一声。
刘大中还想说什么,刘娥猛然回头:“既是请了人家带路,莫要多作口舌。”
“是,属下知错。”
刘大中垂下头颅。
“妾身有失管教,还请公子见谅。”
刘娥对季修然很歉意说道。
季修然一笑,心中嘀咕:如此知礼数,便是大桐城那些贵小姐,未必有此函养。
山路蜿蜒泥泞,他走惯了,速度很快,没想到刘娥居然一直跟在左右,不落多少。
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不知公子贵庚几许?”
“到底十七还是十八?”
刘娥抿唇一笑。
“十八。”
季修然利索。
“可曾婚配?”
“不曾。”
“公子器宇轩昂,阳气澎湃,定然会寻得一位美娇娘陪伴终生。”
季修然嘴角隐隐抽搐几下,不失礼貌的一笑:“借你吉言。”
心中后悔。
这趟不该来。
老婶坑我。
“姑娘多大?”
他随口发问。
刘娥身形微滞,慢了半拍。
季修然看去,发现她正伸出一只手掐算着什么。
他眼神忽落在刘娥手上。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手。
颀长莹白,骨节分明如玉竹。
薄皮下隐现淡青脉络,甲盖透着一抹粉晕,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纤秀而精致。
女先生的手,都未必有这么好看。
“噫!”
季修然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吕岳一声爽朗大笑抢了去:
“女大三抱金砖,没甚么不喜的。”
刘娥呵呵一笑:“公子也是这么想的?”
季修然刚张口,又被吕岳抢了:
“那肯定!只要漂亮,我侄儿都喜欢。”
“是吧,大侄子?”
“是!”
季修然咬牙切齿。
刘娥笑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