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说罢,抬手振剑,凝势于剑尖,剑身微颤,握剑之手却是悬住不动。
那剑势含而不露、蓄而不发,看似中正平和,却又蕴藏万般变化,暗含险峻之意。
“此式名为云海初涛,”杨明沉声道,“意在藏锋,扰敌心神,剑势如云海初生之浪涛,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令敌难以捉摸,无从应对。”
岳灵珊在一旁听着,面色却是微变。
这一剑的精义,竟与她华山剑法中的有凤来仪有几分暗合,皆是于飘忽不定中暗藏杀机,令敌人难以预判此剑会从哪个方位发起进攻。
她心中不禁疑惑,这般坐落在街头巷尾的寻常武馆,竟能拿出如此有说法的剑法么?
陈书旷则依着杨明的指示,学着他的模样运剑。
他悟性极高,只看了一遍,便将那架子学了个七七八八,剑势瞧着倒也不错。
可杨明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不对。”
他上前一步,伸出两指,轻轻夹住陈书旷的剑身。
“陈公子,你这桩站得虽稳,可这力,却是死的。”
杨明松开手指,亲自为他纠正姿态:“你再试一次,这一次,不要想着出剑,只去感受你脚下的地。想象你的双足是树根,深深扎进土里,任凭风吹雨打,也纹丝不动。
然后,这股‘根劲’,要顺着你的腿,扭上你的腰。”
他轻轻拍了拍陈书旷的后腰:“剑法之要,在于腰马合一。
你内力再是深厚,若无这腰胯之力带动,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剑招便失了魂。”
陈书旷依言照做,凝神感受。
练习罗汉伏魔功后,陈书旷对劲力的流转本就变得极为敏感。
不过片刻,便已领会了这“根劲”与“腰劲”的法门。
“好,再来!”杨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记住,劲由腰发,贯于臂,达于梢。你方才那一剑,只用了臂力,剑势便僵了。
现在,你忘了手臂,只用腰力带动,将这股劲,送到剑尖上去!”
陈书旷深吸一口气,沉腰、转胯,手腕随之而动!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催动内力,只凭着那股自下而上的劲力,将长剑递出。
剑尖轻颤,在空中划出一道圆融的弧线,虽不如杨明那般暗藏变化,却已没了方才的滞涩。
有了这具体招式的演练配合,陈书旷只觉醍醐灌顶,许多之前在岳灵珊指点下尚有些阻塞不明的剑理,此刻壑然开朗。
他学得愈发起劲,杨明也是教得尽心。
只是,杨明心中那份不解,却是愈发浓重了起来。
自第一眼瞧见这少年,他便觉其气度不凡,步伐稳健,呼吸绵长,怎么看都是个颇有修为的小高手。
初时听岳灵珊说要从基本功教起,他还只当是消遣自己。
可真正教起来,却发现这少年竟然真的连最基本的剑理都不通,当真是空拥宝山而不知如何取用。
外功招式易得,哪怕是田间地头种地的农人,也能挥锄舞叉,来上几下。
就算是胡乱扭身摆手,只要硬起个“闪电鞭”的霸气名头,也可算得武学招式。
无非就是强与弱的区别罢了。
但内功不同,真气内力,只能由心法吐纳而生,没有就是没有。
而上些档次的心法内功又几乎都是名门大派的专属,是大多寻常的江湖武人一生都难以触及的高度。
是以杨明行走江湖多年,见的都是外功扎实、内力浅薄的武人。
似这般内功深厚,却一招半式都不会的怪胎,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但这疑虑,很快便被另一重更为强烈的震惊所取代。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陈书旷便已将这《朝阳剑法》的一十三式尽数使了出来。
虽其中尚有错漏,劲力转换也不够纯熟,最多只能算是初窥门径,但瞧着已是颇具其形,一招一式都使得有板有眼。
若是叫外人看来,根本瞧不出这是个才学了不到半日的初学者。
看着陈书旷这般神速的进境,杨明忍不住在心中大叫可惜。
他下山这么多年,收了这许多弟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天资这般惊人的少年。
即便他已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以此等悟性,若肯潜心修习,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将那套真正的狂风剑法发扬光大!
只可惜,他并未拜入门庭,自己也不能真的将这狂风剑法传授于他……
若是能早些遇到他该多好!
看着院中陈书旷演练剑法的身影,杨明不禁有些出神,心中默默向着自己那已经十数年未曾见面的师父谶悔。
‘师父,弟子无能,当年您将我逐出师门,我尚不服气。可这些年来,弟子才知江湖之大,人心之险。
弟子不但没能练成您的剑法,更未寻到能光耀门楣的传人,您的复仇大计,弟子更是有心无力,实在是有辱门庭……’
院中练剑的众弟子远远瞥见门主一脸消沉,还以为他是被那新来的富家公子哥蠢笨的资质气着了,纷纷向陈书旷投来不善的目光。
岳灵珊见了,立刻便一一龇着小白牙瞪了回去。
众弟子想起方才陈书旷艰难压制这丫鬟的场景,都觉得她瞧着虽是娇俏,但保不齐真会扑上来咬人,赶忙又悻悻地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之后一连三天,陈书旷都在这狂风剑派的后院中克苦练习。
除了吃饭睡觉,竟是连门派的大门都未曾踏出一步。
有了这门《朝阳剑法》的招式作引,他那身磅礴的内力仿佛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出口。
从前如被强行塞入狭窄沟渠的汹涌江河,此刻终是导入了宽阔的河道。
真气流转之间,再无半分滞涩和积堵。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罗汉伏魔功的内劲,一丝丝地融入剑招之中。
起初还难以掌控,不是力道过猛,剑招走形;
便是过于注重招式,内力又凝而不发,难以两全。
可随着日复一日的练习,这原本是简单浅易的入门剑法,在他手中竟也渐渐生出了几分沉雄之意。
一招一式,皆是举重若轻,威力更是一日强似一日。
不过三日功夫,他便已将这一十三路朝阳剑法练至纯熟,对体内真气的调运与外放,也愈发得心应手,渐有如臂使指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