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岳灵珊一时手脚大乱,只呆呆地站在尘雾中,全然没了主意。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偷溜下山来,一路上又几次被这姓高的手下拖住,好不容易在这沧浪渡将其截住,怎能就这般放他逃走。
可此刻石灰入眼,灼烧之感愈发强烈,若不迅速处理,说不定便双眼难保。
任她心中再有不甘,也是无可奈何。
思索片刻,岳灵珊终究还是归剑入鞘,强撑着退出酒坊,没入茫茫雨幕。
陈书旷也不阻拦,只是俯下身,轻轻拾起岳灵珊遗落的纸伞。
直觉告诉他,这位青衣少女秉性良善,恐怕不会是什么所谓的“大恶人”。
‘看来这高信,以及他口中的恶人,怕都是另有隐情。’陈书旷心中暗忖。
可眼下并非深究之时——毕竟,他来到这个刀光剑影的世界,也才不过三天。
他本是苦命大学牲,寒窗苦读十馀载,好不容易从重点大学毕业,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心仪的工作。
简历像雪花一样飞出去,收回来的却只有寥寥无几。
而这些公司的待遇也都能用一句话总结——月薪一千八,拿命往里搭。
就在他万念俱灰时,却无意中看到某道观的招聘gg,决定去碰碰运气。
结果又被老道长以功利太重、执念过深为由拒绝,只是送了他一只八卦吊坠,说是有宁心静气,归元守神之效。
当晚他在道观暂住,再睁眼醒来时,便来到了金大侠的笑傲世界,成了这名叫陈书旷的小道士。
根据记忆,原身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已不在人世,只有母亲独自将他抚养成人。
在四岁时,母亲也为人所害,是冲虚道长将他救下,并带回武当山,收作亲传,抚养至今。
三天前,这个名叫高信的大户来到武当山,扑通一下跪在武当派执事长老的面前,声泪俱下,说自己遭了山匪洗劫追杀。
哀求武当能派几名弟子随行保护,送他回衡州府。
据他所说,只要入了衡州,他便去投奔他那远房表亲——“金眼雕”鲁连荣。
自三丰真人创派以来,武当派便与少林齐名,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
出于侠义之本,平日里若有人找上门来,哪怕是山民村夫,武当也都会出手相助。
况且这高信还与同为正道的衡山派沾亲带故,自然更无见死不救之理。
为了突出对武林同道的重视,除两名实力优秀的普通弟子之外,执事师叔还特意委派了陈书旷这名掌门亲传一同参与护送。
他便是在这个节骨眼来到了这方天地。
陈书旷摇摇头,将纸伞细心收好,截断了自己的回忆。
当务之急,是先完成这坑人的护送任务,平安回到武当,再跟那两位“好师兄”算帐。
“道长,这……”
高信左手掩鼻,右手在尘雾中轻挥几下:“这是石灰粉吗?”
陈书旷转过头,却见高信一脸诧异,似乎难以相信,眼前这位仪表堂堂的名门高徒,竟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没错,高施主,这的确是石灰粉。”
见陈书旷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高信抬起眼,眸中疑问更甚,却终究不敢问出口来:‘难不成武当这般名门正派也惯用这种伎俩么?’
面对高信的质疑,陈书旷毫不在意,仍是满脸温和的微笑:“高施主,贫道此番行事,首重‘护人’之本。
刀剑无眼,若执意比拼剑法,恐殃及施主安危。
而此法看似取巧,实为‘存仁’——既免那位姑娘受伤,亦保施主无虞。
只要本心为善,护得施主周全,贫道个人虚名,又何足挂齿?”
陈书旷满面悲泯,嘴上说着,背后更似要生出万丈光芒来。
心里却是门儿清:若非两个师兄借故溜走,故意让他独面强敌,他也不必行此险招。
虽然他早知门中大多数弟子都对他又妒又恨,甚至还有不少人当面叫他“绣花枕头”。
但他还是没有料到,这两个师兄如此不识大体,竟在这种重要的任务中公报私仇。
不惜将客人的安危置于险境,也要借刀杀人,想让那“大恶人”要了他陈书旷的小命。
毕竟凭着他这空有内功、却不会一招半式的身子,若是真刀真枪地正面抗衡,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冲虚这牛鼻子老道,收徒十一载,却只传一门武当基础心法,不传半点外门招式,莫非真想让这小道士当一辈子挨打不还手的君子?’
这念头在陈书旷的脑中一闪而过,又很快被压下,眼下还不是抱怨的时候。
对于陈书旷的思绪,高信全然不知,只是给他那一番话说得晕头转向、无力反驳。
“原来如此,是我肤浅了,还请道长不要见怪……”
高信嘴上抱歉,心中却大犯嘀咕。
这小道士实力如此不济,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这次能靠石灰粉取胜,若那恶人去而复返、有了防备,还能应付得来吗?
可他毕竟是武当掌门的亲传弟子,按理说应当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才是,又岂会这般不堪一击?
‘难不成是嫌我没给好处,不愿出力?’
高信行商多年,也算得上是人情练达,细思片刻,便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为验证猜想,他又出言试探道:“道长此番出奇制胜,固然厉害,可那恶人吃了一次亏,下次定然有备而来,道长还有把握……”
“没有。”还不等高信说完,陈书旷就给出了回答。
“呃,”高信愣了一下,旋即又问道,“那道长还有连络其他武当高徒的法子吗?”
“没有。”
“……那我们怎么办?”
“高施主稍安勿躁……”
陈书旷面带微笑,熟练地搬出了他那套滚瓜烂熟的宽慰说辞。
事实上,对于此番任务的行进路线,他的心中早有规划——沿汉水支流顺官道南下,混入当地客船,经宜城、沔阳,五日可抵江夏。
再换乘江船,逆长江而上,经赤壁、嘉鱼,沿湘江南下,过临资口、经湘潭而至衡州府。
如此,除武当山至沧浪渡口的这一段外,全程都是水路,正可借秋汛湍急,隐匿行踪。
若不是今日沧浪渡上没有船家,耽搁了行程,他二人怕是早已蛟龙入海,扬长而去了。
眼下也只能等明日风浪稍歇,再行扬帆远遁。
这些思虑,他懒得与高信细说,索性用上了来自后世的处事智慧——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理解、明白、实在没办法!
见陈书旷这般态度,高信心里已拿定主意:这小道士就是在暗示自己!
再不表示,下次怕是小命不保!
想通此节,他更是犯难。
一路逃亡,盘缠将尽,他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物事了。
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在行囊里摸了几把,忽的眼前一亮:
“道长,我这有些个宝贝,还要劳烦您掌掌眼……”
高信满脸谄媚,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双手。
陈书旷寻声看去,却不由得呼吸一滞——只见这高信捧着一只华贵精美的锦盒,盒中还躺着两排形态各异的泥人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