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
熙熙攘攘,
纷乱而嘈杂。
杨兮来到这里,耳中听着各种或悠长或短促的吆喝声,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基本盘。
这里也确实是他的基本盘。
从闹市中走了一圈,杨兮对他想要知道的事,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
他在一对老夫妇摆的小摊子吃了一碗馄饨,放下一些银两后,径直离开了。
老夫妇中的老头收了银子,等了一会儿后,来往于各个小摊或人之间,将银子分发下去。
很多人拒绝,老头板起脸,先嘟囔再呵斥,逼着他们收下银两,并阻止了道谢,这才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回自己的小摊子。
这是杨兮的嘱咐,老头执行的很彻底。
小摊上吃馄饨的人不少,老婆子腿脚不快,手上却不慢,一个又一个的馄饨飞快成型。
老头悠悠的回来,接过装满馄饨的锅胚,烧开水,煮起了馄饨,自家的小孙子端着盛好的馄饨碗,穿梭在食客之间,老头刻满沟壑的脸一直舒展着。
……
衣袂坠风,冷剑封喉。
杨兮解决掉身后的小尾巴后,走到一间棺材铺前,停住脚步。
这是城里最大的一家,独门独院,叫“柳州王记”。
柳州盛产楠木,而楠木正是制作棺材的上好材料,从古至今,都有“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的说法。
但凡大一点的棺材铺,一般都会在招牌加之柳州二字,以示正宗。
杨兮看了看招牌,确定自己没走错,又看了看独门独院的棺材铺,沉吟片刻,径直走了进去。
屋子不小,摆的满满的,除了几口刷好大红漆的棺材之外,还摆着香烛锡箔纸钱库银,纸人纸马花圈挽联,只要和亡人有关的东西,都可以在棺材铺里看到。
“客官,喝碗水啊?”
店伙计见杨兮进来,先端着一碗水放下,除了这句话,其他的话一概不说。
因为棺材铺做的生意惹人避讳,所以棺材铺的规矩就是绝不先问客人须求,接待也是陪着聊闲天,得等客人主动说须求。
这点哪怕是刀尖舔血的江湖人物也不例外,江湖中人而且更忌讳。
“掌柜的……”
杨兮喊了一声,棺材铺的掌柜迎了过去。
掌柜的不高不瘦,不矮不胖,还板着脸,没有一点和气生财的模样。
因为棺材铺与别的行业不同,生意上门也不能笑,上门来的顾客,都是家里刚死了人的,如果满脸堆欢地迎上去,不象话。
他只是哈着腰道:“您有什么吩咐。”
杨兮屈指敲了敲棺材盖,听着厚厚的木料发出沉闷的声音,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口吧。”
掌柜的道:“这口是百年的楠木料,刷了五层大漆,不透气不浸水,密封严实。”
杨兮道:“给我装车吧。”
掌柜的立即招呼人,准备抬棺材,却听杨兮道:“等等,这口棺材能不能换三口?”
杨兮朝角落指了指,那里放着薄皮棺材。
掌柜的点了点头,道:“可以。”
杨兮道:“刚才的棺材不要了,那样的棺材给我来三口吧。”
掌柜没有一点不耐烦,又指挥着伙计抬出两口棺材,并在一块装了车。
“走吧。”
杨兮正要出门,掌柜的拦住了他。
“客官,您还没给钱呢,小本买卖,恕不赊欠。”
杨兮啧啧道:“给什么钱?”
掌柜道:“棺材钱。”
杨兮道:“这三口薄皮棺材是我拿那口大红棺材换的,我给什么钱?”
“大红棺材你也没给钱!”
嘴快的伙计抢先说了出来。
杨兮很震惊的看着伙计。
“大红棺材我没要,给什么钱?”
“你……”
伙计瞧着杨兮的眼神已经很不善了。
掌柜的沉声道:“莫非客官是来消遣咱的?”
杨兮道:“不是来消遣的,而是来杀人的。”
他的剑比话还快,已经洞穿了质问伙计的喉咙。
伙计瞪大了眼睛,死死捂着喉咙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手里的短剑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是谁?”
掌柜的眼神中露出一抹狠色。
杨兮笑道:“跟了我一路,还不知我是谁吗?”
“杀!”
“杀!”
异口同声,杨兮已经消失在原地,他的剑洞穿了两人的喉咙。
同一时间,杨兮所在的原地,已经落下十几道飞针飞镖,前面门窗紧闭,棺材铺后窗的窗棂突然同时碎裂,十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清一色的青衣劲装,将杨兮团团围住。
没有一句废话,长刀短剑双枪峨眉刺……种种兵刃从不同角度袭来,配合默契,封死了杨兮所有退路。
杨兮落后一步,避开刺向面门的双枪,手中粉末飞扬,当场就有五六个人躲避不及,被撒了满头满脸。
“小心有毒!”
掌柜面色一变,撩起前襟衣摆掩住口鼻,但是为时已晚,粉尘在密闭逼仄的房间里迅速扩散,如逐命死神无孔不入,数个呼吸间,只剩杨兮一人站着,其他人都倒在地上,腿脚酸软,全身无力,连内力都调动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兮提剑一一洞穿他们的喉咙。
掌柜的是最后一个,他的眼神中闪过恐惧,但更多的是怨毒。
“你知道我是……”
噗嗤!
掌柜的话戛然而止,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逆流之际,只听得杨兮不耐烦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且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不就是青衣楼嘛,不是还不来杀呢,跟我要钱?青衣楼还靠卖人棺材赚钱?真是随了霍休的小气……”
收剑,剑尖不沾一丝血迹。
杨兮轻弹剑身,剑身铮铮。
“好剑!”
他前后院落屋舍搜了一遍,将入眼之物收起,一把大火点燃棺材铺。棺材铺里堆满了种种木料,不虞不着,很快火势便肆虐起来。
随后杨兮架着装好三口薄皮棺材的马车离去。
走到方才停顿的地方,他方才想的正是“棺材铺独门独院,烧起来倒也不用担心殃及城门。”
……
架着马车走到路上,一群孩童嬉笑着跑了过来,杨兮从怀里掏出大捧糖果点心,分给这些小孩。
最后轮到一个稍大的孩童时,杨兮手中多出了一把碎银,小孩接银子的同时,回塞给杨兮一张小纸条。
杨兮冲他一笑,驾车离开,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展开纸条,上面用木炭条歪七扭八写了一行字。
“城外十里山神庙。”
杨兮手指捻动,纸条化为碎屑,被他放入口袋中,辨别了方向,驾车离去。
……
山神庙。
萧秋雨坐在火堆旁,百无聊赖。
蓦的,他抬起头,警剔的望着门外。
踏!
踏!
踏!
脚步声不轻不重,一步步有若落在萧秋雨心头。
“是你?”
看清来人,萧秋雨颇有些惊讶。
杨兮将薄皮棺材放下,笑道:“怎么?我就非得等着你们来杀,不兴我主动上门?”
萧秋雨的脸色沉了下来。
“听你的意思,好象知道了什么?”
杨兮道:“我知道很多,但偏不告诉你,做个糊涂鬼罢!”
话音未落,杨兮脚尖一点,薄皮棺盖掀起的同时,他的身影在萧秋雨眼中骤然模糊、拉长,仿佛化作一条撕裂空间的毒蛇,萧秋雨飞速后退,却为时已晚,颤动的剑尖已如毒蛇之牙,噬在他的喉咙上。
杨兮抓住萧秋雨的肩膀扔入棺中,棺材盖落下扣在棺材上,严丝合缝。
杨兮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出山神庙,架着马车继续赶路。
车上还有两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