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所化的孤舟一震，冲破了地层的最后束缚。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死气与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舟上众人抬眼望去，一瞬间尽皆失语。
曾经妖气冲霄、生机勃勃的北俱芦洲，已经彻底化作一片死寂的炼狱。
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不见光亮。
大地正在一寸寸地塌陷，裂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漆黑沟壑。
从地脉深处溢出的忘川黑气，如一条条黑色的巨蟒，贪婪地吞噬着这片大陆残存的最后灵机。
鲲鹏的身体剧烈颤斗起来。
他看着自己经营了无数元会的妖师宫，连同整片大陆一同沉沦，化为齑粉。
那双阴鸷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绝望的死灰。
但他不敢发作。
他甚至不敢发出不满的声音。
他身旁，孙悟空拄着灵性变得暗淡的金箍棒，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杨戬紧闭天眼，面色苍白如纸，显然神魂消耗巨大。
哪咤的风火轮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萎靡不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连续的恶战与最后的极限逃生，几乎榨干了他们每一分法力。
“呜——”
“吼——！”
就在此时，无数尖锐刺耳的嘶嚎声，从四面八方疯狂传来。
那些被忘川死气惊扰，从大陆沉睡的历史尘埃中被唤醒的上古残魂，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洪流，疯了一般冲向息壤孤舟。
它们是旧时代的鬼，是被天道遗忘的不甘者。
此刻，它们唯一的本能，就是夺取生者的温热躯壳，逃离这片正在沉没的世界。
无形的精神冲击如海啸般拍来。
本就虚弱的哪咤闷哼一声，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
顾长夜眼神一凝。
他一步上前，挡在哪咤身前。
他没有祭出任何法宝，也没有动用杀伐神通。
他只是伸出手，抓起一把构成船体的五色神土。
【九天息壤】。
他将这捧代表着生命与创造的土壤托在掌心，注入了一道意念。
那不是法力，也不是命令。
那是一个最纯粹的概念——“归宿”。
下一刻，他将手中的息壤，轻轻向前一洒。
神土化作漫天尘埃，飘向那灰色的魂潮。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狰狞狂暴的残魂，在接触到息壤尘埃，竟全部安静了下来。
它们眼中的怨毒与疯狂，如冰雪般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了永恒家园的解脱与宁静。
它们不再攻击，而是朝着孤舟的方向，朝着托着息壤的顾长夜，深深地、郑重地躬身一拜。
随即，化作漫天光屑，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混乱的魂潮，被这一把土，度化了。
孙悟空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杨戬沉默不语，但紧握三尖两刃刀的手，却微微松开。
顾长夜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立刻催动仿真器，神魂之力化作无形的网络，迅速扫描这片崩塌的大陆。
很快，他锁定了一处被残存阵法庇护的角落。
“去那里。”
孤舟调转方向，朝着那片坐落于群山之间的残垣断壁飞去。
那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废墟，巨大的石柱倾颓，华美的宫殿只剩下轮廓，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妖族天庭的辉煌与霸气。
众人降落在一方还算完整的广场上，终于得以喘息。
顾长夜第一时间查看怀中的仿真器。
【‘修正者’内核代码碎片解析完毕。】
【新功能解锁：因果屏蔽。】
【因果屏蔽：消耗神魂本源，可在一定时间内屏蔽自身因果，使天道、圣人、乃至一切卜算推演之术，暂时失效。】
一个堪称逆天的保命底牌。
顾长夜压下心中的波澜，将目光投向脚下的九天息壤。
他伸手，轻轻触摸这温润的五色神土。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生命本源之力，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入他干涸的神魂之海。
那种被忘川之水撕扯的剧痛，正在被快速抚平。
这东西，不仅是顶级的炼器材料，更是修补神魂的无上圣药。
他毫不尤豫地从孤舟边缘掰下一小块，递给身旁气息最不稳的哪咤。
“吃了它。”
哪咤一怔，但没有丝毫尤豫，直接将那块散发着芬芳土腥气的神土吞入腹中。
下一秒，他的整个莲花化身，爆发出璀灿夺目的青色光华！
他身上那些因忘川之水侵蚀而产生的细密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
不仅如此，他的气息在恢复到巅峰之后，竟然还在节节攀升！
莲藕真身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仿佛琉璃铸就，隐隐带上了不朽不坏的永恒韵味。
他的实力，不降反升！
孙悟空和杨戬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惊奇。
就在这短暂的休整时刻，顾长夜身前，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凝聚。
白泽从古玉中飘出。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世事变迁的智慧眼眸，此刻写满了复杂、探究，以及深深的敬畏。
他凝视着顾长夜，问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孙悟空擦拭金箍棒的动作，停下了。
杨戬抬起了头。
哪咤也投来了灼灼的目光。
顾长夜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望向了遥远的南方天际。
那里的云层，不知何时被染上了一层肃杀的铁血之色。
“我是谁不重要。”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冷意。
“重要的是，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
顾长夜的双瞳之中，悄然泛起一圈细密繁复的金色光轮。
【因果眼】开启。
他的视线穿透了亿万里虚空，清淅无比地看到了一支旌旗招展、甲胄森然的天庭大军。
为首者，正是托塔天王李靖。
而在李靖手中那座金光闪闪、威能无铸的玲胧宝塔之上……
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任何神念察觉的银色数据流，正在如致命的藤蔓般，悄然缠绕。
天庭，已经被渗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