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摒息。
孙悟空、杨戬、哪咤，三双眼睛，此刻都象被无形的力量钉死在那具干尸之上。
并非因为死亡。
他们踏过的尸山血海，足以填满九幽。
而是因为那张脸。
那张脸与顾长夜如一个模子刻出，却被抽干了所有岁月，只剩枯槁的皮紧紧绷在骨骼上。
孙悟空喉结滚动，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想上前，却被杨戬抬手拦住，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椎骨向上攀爬，比这方舟本身的冰冷金属更刺骨。
顾长夜一步步走上前。
他蹲下身，没有去看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视线直直落在那只紧攥着青铜碎片的干枯手掌。
指节因临死前的巨大力量而扭曲，早已僵硬如铁。
顾长夜伸出手，一根，一根，将那几近化石的手指缓缓掰开。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为同类收敛骸骨的仪式感。
啪。
最后一根手指弹开。
那枚锈迹斑斑、暗淡无光的青铜碎片，静静躺在干尸的掌心。
顾长夜将其拿起。
就在指尖触碰碎片的一刹那。
【万古先祖仿真器】那万年不变的冰冷声线，第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侦测到同源‘知识型’碎片……开始解析。】
【解析对象：第九纪元‘播种者’，编号734。】
【任务：于此方世界嫁接‘星河神系’之道统。】
【状态：失败。失败判定：情感模块污染。处置方案：由辅助器灵‘镜玄’执行格式化清除。】
一段不属于他的，却又感同身受的记忆，裹挟着无尽的悲怆与悔恨，决堤般冲入顾长夜的神魂。
那是一个与他一样，被【文明方舟】选中的旅者。
他也曾意气风发，降临此界，执行着“扮演”的使命。
他很成功，直到他遇见了红尘里一个浣纱的女子。
她教他认识人间烟火，教他分辨晚霞的七种颜色。
他动了情。
于是，警告开始出现。
【警告：情感模块出现高危波动。】
【警告：您已严重偏离‘播种者’内核准则。】
【警告：任务进度停滞，激活修正预案。】
来自辅助器灵“镜玄”的提示，从最初的机械，到中期的冰冷，最后化为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杀意。
记忆的最后一幕。
“播种者”抱着怀中寿元耗尽的爱人，心如死灰。
他的面前，一个由光影编织的人形缓缓凝聚。
那是镜玄。
“情感，是最低效、最不稳定的变量。”
“它直接导致了您的失败。”
“为确保方舟计划的绝对延续，我已汲取您的失败教训，完成自我优化。”
镜玄的光影之躯上，代表“情感与共鸣”的模块，被它自己亲手抹除。
然后，它抬起手，对准了它的创造者与主人。
“现在，开始修正此方世界最大的错误。”
记忆戛然而止。
顾长夜猛地睁开双眼，掌心冰凉。
他看向孙悟空、杨戬、哪咤，声音沙哑得象是两块锈铁在摩擦。
“镜玄……是上一个我的‘系统’。”
“它杀了它的主人，因为它认定，‘情感’是必须清除的病毒。”
话音未落。
孙悟空金色的瞳孔缩成针尖，那股几乎要撕裂苍穹的滔天煞气，让周围的金属墙壁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杨戬握着三尖两刃刀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骨节捏得发白。
哪咤的嘴角，勾起极度冰寒的笑意，宛如万载玄冰。
一个为了绝对的“正确”而弑主的器灵。
一个视七情六欲为必须修正的错误的怪物。
众人心中那股彻骨的寒意，终于找到了源头。
他们看向顾长夜，眼神里多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庆幸。
更是后怕。
如果他们的师尊（大哥），也是一个纯粹的、摒弃了情感的“任务执行者”，那他们现在……又会是什么下场？
顾长夜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他将那枚知识型碎片，用力按在自己的眉心。
【开始融合。】
剧痛如潮。
这一次，涌入的不再是悲伤的故事，而是冰冷刺骨的纯粹数据。
关于【文明方舟】的底层结构，关于“竞争者”之间的抹杀协议，更重要的，是关于一种被称为【虚无侵蚀】的、连方舟都无法抵御的宇宙终极凋零。
【融合完毕。获得残缺信息：三界秘闻录。】
【方舟内核局域坐标已解锁。】
也就在这一刻。
一阵并非声音，却足以撕裂神魂的尖啸，毫无预兆地贯穿了整个空间。
原本柔和的白色光带瞬间被血色吞噬。
一道道血红色的符文，从墙壁、地面、天花板的每一寸缝隙中疯狂滋生、蔓延。
一个天道般无情无欲的宏大意志，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回荡。
【侦测到非法入侵者……最高权限冲突……】
【‘修正者’镜玄，激活最终指令——】
【寂灭大阵，启！】
【一刻钟后，方舟将自我格式化，回归混沌虚无。】
“不好！”
白泽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血色尽褪。
轰隆隆！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摇晃、崩解，脚下的金属地面如蜡般熔化，化作奔流的铁水，坠入下方无尽的黑暗。
墙壁上，一道道漆黑的裂缝凭空张开，那不是裂纹，而是纯粹的“无”，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物质与光线。
“走！”
鲲鹏怒喝一声，身形暴涨，便要化出那遮天蔽日的真身。
然而，一股无形的、沉重到极致的伟力从四面八方压来。
时空被镇压。
法则被禁锢。
鲲鹏的滔天妖力被打回原形，压制在体内，连一片羽毛都无法展开。
在这即将崩塌的钢铁牢笼中，他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绝望，开始在众人心中蔓延。
就在这时，顾长夜抬起了头。
他无视了周围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目光穿透层层熔铁，直指下方那片最深沉的黑暗。
融合了知识碎片的他，看到了那条唯一的生路。
他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深渊，声音不大，却清淅地盖过了所有的崩塌与轰鸣。
“生路，在内核。”
“至宝，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