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的风，失去了魂。
它不再腥，不再野，吹过焦土，带不起半点尘埃，卷不走一片残叶。
鲲鹏化作一个身形高大、面容阴鸷的黑衣道人，走在最前方。
他每一步都踩得极重。
那声声闷响，仿佛要将这片屈辱的大地踏穿。
他的视线钉在地上，可偶尔抬眼，扫过顾长夜背影时，那深藏的杀意便会凝成一道刺骨的冰锥，一闪而逝。
顾长夜似是全无察觉，依旧审视着这片天地。
“不对劲。
哪咤握紧了火尖枪，眉心紧蹙。
“太干净了。”
杨戬的天眼半开半阖，嗓音低沉。
正如他们所言。
这片妖族最后的乐土，此刻显露出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齐整。
地上没有散乱的兽骨，没有残破的兵刃。
就连山间的顽石，都被堆砌成了某种违背自然的几何型状，棱角分明，森然如墓碑。
空气里，妖气与血腥味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股无机质的、冰冷的尘土气息。
整个北俱芦洲，彻底清扫过的巨大坟场。
孙悟空猛地顿步。
金箍棒在他手中滴溜溜转了半圈，被他重重扛在肩上。
他那双洞彻虚妄的火眼金睛，盯住前方一片黑压压的林地，瞳孔深处，金焰跃动。
“有东西过来了。”
林海深处，传来脚步声。
沉重，规律，整齐划一，不带分毫杂乱，象是天兵在操练阵法。
一群形态各异的上古凶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头体型如山的九首雄狮。
它身旁，跟着双翼遮天的独脚鬼车，还有人面鸟身的毕方……
每一个，都曾在洪荒的血色篇章里，留下过赫赫凶名。
但此刻，它们那足以让仙神胆寒的凶瞳，全都空洞无神，宛如蒙尘的琉璃。
它们的动作精准而协同，每一步的间距都分毫不差，共享着同一个意志。
“九灵！”
鲲鹏看到那头九首狮，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那是他旧部悍将，九灵元圣的血亲，性情暴虐无双，怎会变成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哪咤没有废话，手腕一振。
三昧真火化作一道咆哮的火龙，直扑九首狮。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火龙触及九首狮体表，竟被其皮毛上流转的一道道银色死纹悄无声息地吞噬殆尽，连青烟都未曾升起。
下一瞬，九首狮的九颗头颅同时张口。
一道比三昧真火更加凝练、更加精准的寂灭死光，笔直地射向哪咤的面门！
杨戬横刀身前，三尖两刃刀的锋芒与死光悍然对撞，爆开一圈刺耳的嗡鸣。
他整个人被那股巨力震得后撤半步，握刀的手臂一阵发麻。
“它们能吞噬神通，再以更强的威能反击。”
杨戬声音沉重，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群东西，根本不是在战斗。
它们是一部被天道法则驱动的，精密、高效的杀戮机器。
鲲鹏对着那九首狮连声呼唤，甚至提到了上古妖庭的秘辛，但对方空洞的眼神，没有泛起涟漪。
他彻底死心了，嗓音干涩地对顾长夜道：“没用了，它们的神魂被抹掉了，只剩一具被天律操控的躯壳。”
孙悟空的战意，却在节节攀升。
他没有理会那些复杂的分析，身影一闪，已然冲入兽群。
铛！
金箍棒狠狠砸在鬼车的羽翼上，却被那层银色死纹构成的护罩弹开。
鬼车甚至没有半点痛觉，另一只翅膀化作天刀，横斩而来，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孙悟空一个后空翻避过，眼神却越来越亮。
在刚才那电光石火的碰撞中，他凭借那冠绝三界的战斗直觉，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异样。
所有银色死纹的力量流转，最终都会汇聚到凶兽眉心的同一个点上。
那是它们的命门！
顾长夜一直未动，他默默开启了【万古先祖仿真器】的辅助洞察。
在他的视野里，那些凶兽的身体由无数细密的因果死线构成，而眉心的那枚内核符文，正是所有死线的交汇点。
一个闪铄着红芒的道核。
仿真器给出了冰冷的标注。
就在此时，孙悟空动了。
他不再大开大合，身形陡然缩至常人大小，如一缕金色的电光，在兽群的杀阵中穿梭。
每一次闪转腾挪，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所有致命的合击。
他手中的金箍棒，不再是搅动风云的擎天巨柱。
而是化作了一根精准点杀的破法神针。
“破！”
一声爆喝，炸响在九首狮的耳畔。
孙悟空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它面前，金箍棒以一个刁钻狠戾的角度，精准无误地点在了它正中那颗头颅的眉心道核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清脆的、宛若万年玄冰碎裂的声响。
那枚内核道核轰然崩碎！
遍布九首狮全身的银色死纹瞬间黯淡，它庞大的身躯僵在原地，随后，那颗被点中的头颅连同小半个身子，如同风化了亿万年的岩石，无声地化为齑粉。
孙悟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战果，身形再次消失，出现在另一头凶兽面前。
无需顾长夜的任何指挥。
无需任何人的提醒。
战斗，早已是铭刻在他神魂最深处的本能。
顾长夜看着这一幕，目光却越过了战场，落在了神情复杂的鲲鹏身上，声音平静地响起。
“看到了么，鲲鹏。”
“这，就是天道清洗的前兆，名为‘格式化’。”
“所有不入它‘秩序’的生灵，都会被抹去意志，变成这种绝对服从的傀儡。你那些引以为傲的上古神通、阴谋诡计，在它面前，毫无意义。”
鲲鹏的身体剧烈一颤。
他眼神中最后名为“侥幸”的光，彻底熄灭了。
随着孙悟空将最后一头凶兽的命门道核点碎，战斗落幕。
那些巨大的凶兽尸骸并未倒下。
它们在一片死寂中，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银色光点。
这些光点汇聚成一条璀灿的光河，朝着北俱芦洲的最北方，那遥远的地平线尽头，飞逝而去。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投向那个方向。
在昏暗的天穹之下。
一座与这片洪荒大地格格不入的巨大造物，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那是一座通体由某种天外奇金铸成的银色高塔。
它刺破云宵，塔身光滑如镜，表面镌刻着无数精密到令人神魂眩晕的道纹，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纪元的、冰冷而高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