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寅时三刻，赵铁柱正在衙门后院查验新到的夯土。间捻磨，突然&34;噗嗤&34;一声笑出来：&34;老六你快来看，这土里还夹着鸡毛呢！这哪里是筑堤黏土，分明是河工想凑个掸子，胆儿肥了要“插毛”？
纪老六接过土块，从里面抽出一根完整的鸡毛，煞有介事地端详：&34;大人，此乃芦花鸡的尾羽，按《禽经》记载，此鸡最善刨土，用其毛拌土，或取&39;&39;鸡毛埋地下，风吹雨打都不怕之吉兆？
两人正说笑间，张铁头连滚带爬地捧著一卷裱绫图纸冲进来，险些被门槛绊个倒栽葱：&34;大大大人！定稿图，说是董大师呕心沥血之作，要立即按图放样施工！
赵铁柱展开三尺余长的绢本图纸，但见青绿山水间一道朱砂水渠蜿蜒如醉酒的长蛇，每隔百步就设个亭台楼阁，最离谱的是渠底竟用靛青绘出深浅不一的波纹，活脱像个老太太脸上的皱纹。
纪老六取出算盘噼啪作响，算珠蹦跳得如同受惊的蚂蚱：&34;大人您瞧，这段绕行需多开凿二百丈山体。按《营造法式》工料计，每日需增派石工五百人，工期延长三个月，仅这一段就要多耗白银三万两，够买三十万只烧鸡了！
众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忽闻门外传来抑扬顿挫的唱名声：&34;奉旨监造银河渠、翰林院待诏、书画双绝、茶道宗师董其昌董大师到——&34;
只见董其昌身着月白杭绸直裰，手执湘妃竹骨折扇，在两个书童簇拥下飘然而至。那阵仗，左边书童捧著半人高的青花瓷画具匣，右边书童举著冒烟的紫铜熏香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大罗神仙下凡来了。
赵铁柱强忍笑意，示意衙役抬来工程沙盘：&34;大师请看，若按此图施工，下游三千亩稻田恐难及时灌溉，到时候百姓别说吃饭，怕是连喝粥都得数着米粒下锅了。
不察人间苦，专绘闲情图，墨中无烟火，画里少真心。
可气，可笑！
送走这位活宝钦差，赵铁柱立即召集工房吏员。
烛火摇曳中，纪老六摊开《水部备考》，还没开口先笑出了声：&34;大人，明日就要开渠放线，若真按图纸施工，至少有五处要害：其一，渠首进水闸偏离主流，活像歪嘴和尚念经；其二，三处弯道违反&39;缓入疾出&39;之水理，比那醉汉走路还晃悠；其三&34;
“什么？”众人皆惊的一蹦跶！
这董大师，跟开了“免打扰模式”似的，他仗着甲方爸爸（皇帝）给了点权力是真飘啊，莫不是当自己是“007专员”能横著走？
赵铁柱拍案而起，案上的茶盏都跳了三跳：&34;娘的，廉政衙门督办的工程款都敢动！怒声未平，忽见摸鱼挤眉弄眼的递上一张纸条，上面画著茶盏与泉眼图案。
他顿时会意，眉间这才慢慢舒展，转怒为喜道：&34;老六，您带人重新测算渠线。张铁头去督造渠首工程。大师，见识见识什么叫&39;醉茶之意不在酒&39;！
“嗯？！”
“嗻！”
次日清晨，西山玉泉旁竹棚。
赵铁柱亲自守着红泥火炉，特意换上最破旧的官服，活像个烧火丫头。细泡时，他将初沸的泉水注入钧窑茶盏。
董其昌果然循香而来，见到案上摆着的《陆羽茶经》抄本，顿时两眼放光。
新图纸展开刹那，满座皆惊——竟在渠心添了座&34;蓬岛瑶台&34;，还需从百里外运来太湖石堆砌。
纪老六指著图纸，手指抖得像风中落叶：&34;大师！渠心不得设障&39;，您这岛礁会阻遏水流，导致泥沙淤积啊！
正在僵持时，张铁头满身泥土冲进来，活像个泥猴：&34;大人！渠首地基出现流沙层！
“怎么会？”大师闻言心中泛起了嘀咕。
“没什么不会，大师，岂不知修渠既要上应天道，下和古法，更要中符人心，本官先行告退，容后在陪大师品茶！”
“额”
铁柱心急如焚，也不管董大师心中所想，忙带着一众人等奔赴河工现场。
赶到工地一看，刚开挖的渠槽底部，浑水正从沙层中不断渗出，咕嘟咕嘟冒着泡。
镜头转场赵铁柱带着众人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刘记木行
木行后堂里，胖掌柜笑着奉上礼单，那笑容甜得能齁死人：&34;赵大人辛苦，这是小号一点心意&34;见赵铁柱面色铁青，又凑近低语，&34;董大师昨日刚订了方端砚特意嘱咐过小号，您看&34;
刘掌柜话说著，手里活却没停，忙的双手奉上，只见这端砚石质细润如凝脂，鱼脑冻、天青冻缀于其间，摸着手感温润不硌手，堪称石中珍品～
“这是何意？”铁柱脸色已微微泛铁。
“此砚乃上等佳造，出师前曾拜五路星君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沐浴天恩福报，使得灵性加持，方成此品！大人放心，尽管放手去用，小号保证大人用了此端下笔如神，延年益寿！”
说多恶心，咱就先不提了，铁柱气的是，一块砚台，竟搞出如此多的花样。
那五路神君是指:
1 拜文曲星！文曲主笔墨、掌文运，让神仙点化砚台，磨墨能生灵气，写字自带“金榜题名”，挥毫皆是锦绣文章。
2 求文昌帝君！帝君管文运、护文脉，给端砚开光后，石质润如仙露，研墨时能引“文思泉涌”，落笔字字见风骨。
3 请仓颉大神！造字始祖亲赐灵气，开光后的端砚，墨香能勾连天地文脉，写字如神来之笔，哪怕涂鸦都暗藏玄机。
4 拜书圣王羲之（文神化形）！书圣亲授研磨心法，开光后砚台通笔墨灵性，挥毫时如得大师附体，笔锋自带神韵。
5 求墨神子路！传说子路为墨之神，开光后端砚磨墨如饮仙浆，墨汁浓淡随心，写字不洇不滞，堪称“文房仙物”。
如此开光而后孝敬，这还了得。这分明是把廉政铁柱的名号当摆设，把纪检老六当空气，把神兽大黑二白当羊驼（确实是）！贪腐起来竟如此雅贿包天！
“大人，小号，小号”
那端砚毕竟见过世面，又经过香火洗礼，神仙加持，见了这廉政衙门主事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竟没半点惊慌，纹丝不动的卧在桌角，到是刘掌柜急得在风中凌乱
回到衙门，赵铁柱心生一计。
他请董其昌观赏和府新到的郭熙《早春图》，唉声叹气道：&34;可惜绢本破损，若有人能临摹留存该多好。
“好啊，赵大人，本官必尽绵薄之力！”
二人互诉了个赞许的眼神。
此后十日，董其昌沉迷作画。
解决图纸纠纷后，工程终于渐入正轨。
“哈哈，好，就依此法！”
话说正当施工紧要关头，工部却迟迟不拨款项。
果然，不过半日，工部批文就送到衙署，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巡查那日，正值渠首第一段开闸试水。清冽河水顺着新渠奔流，岸旁亭台点缀其间。董其昌在现场挥毫作《银河春晓图》，题诗曰：&34;非关刻意求曲折，总为天然得真趣。只是那诗句的墨迹未干，就被几只麻雀当成了如厕之所。
是夜，赵铁柱与纪老六在画阁对酌。渠，纪老六轻笑：&34;大人这招&39;以画制画&39;着实高明，既全了大师颜面，又救了万千百姓。
“哈哈哈哈！”
“大人所言极是！”
这时身边羊驼发出类似打嗝的啼声。
二人相视而笑，举杯对月。
2 水渠弯道数学：清代《河工器具图说》已给出弯道计算公式，曲率半径r=5b（b为渠宽），与现代流体力学公式惊人相似。可惜当时没有计算器，老工匠们全凭手感，号称&34;一摸准&34;。
3 质检妙招：验收石料时，工匠会敲击听声，优质石料发声清脆；还会用盐水浸泡再暴晒，劣质石料会很快出现裂纹。据说有贪官因此在石料上刷漆遮掩，结果下雨天整个料场五彩斑斓，堪称最早的&34;印象派&34;施工。
4 雅贿套路：当时行贿常借文玩交易，如劣质砚台标价千两，实际是贿赂的&34;遮羞布&34;。，专收丑怪奇石，让行贿者无从下手。
5 工程绘图革新：乾隆后期因多次出现&34;画师误工&34;，工部规定水利图纸须注明比例尺，开创了古代工程制图标准化先河。据说第一把比例尺是用御膳房淘汰的擀面杖改的，人称&34;擀图杖&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