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过境的第三天，河面结了层薄冰。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像一块被打磨过的巨大水晶，引诱着饥饿的狼群。
几只半大的狼崽已经按捺不住，它们围着冰面打转，时不时伸出爪子试探着踩上去。冰面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却没立刻碎裂。一只毛色偏黄的狼崽兴奋地低吠一声，猛地窜上冰面，在上面跑了两步，得意地回头看着岸上的同伴。
“别上去！”风耳的声音带着焦急，她站在岸边，耳朵紧紧贴在头上，显然对这层薄薄的冰壳充满警惕。但狼崽们正处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另两只也跟着跳了上去，在冰面上追逐打闹，溅起细碎的冰碴。
狼群的目标是河对岸的狍子。刚才有三只狍子慌不择路地跑上了冰面，此刻正缩在河中央的一块凸起处，瑟瑟发抖。裂齿站在岸边，尾巴微微摆动，显然在评估冰面能否承受狼群的重量。它盯着狍子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在催促冰面再结实些。
独眼站在裂齿身侧，眼神贪婪地盯着狍子。它往前踏了半步，前爪落在冰面上，试探着用力踩了踩。冰面晃了晃，却没裂开。“胆小鬼们，”它低声嘲讽着岸上犹豫的狼，“再不上，猎物就要跑了！”说着，它作势就要跳上冰面。
就在这时，灰影忽然动了。
他一直蹲在离河岸稍远的地方，目光没盯着狍子，反而死死锁着冰面。阳光虽然刺眼，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细节——靠近河中央的位置，冰面的反光有些扭曲，像是有一道极细的纹路藏在下面。那是冰裂的痕迹，只是被薄冰和阳光掩盖了。
人类的记忆里，有过关于冰裂的画面。老猎户说，冬天过冰河，最怕的就是“暗裂”，表面看着完好，底下却早已断裂，人或牲畜一踩上去，立刻就会坠入冰窟。眼前的冰面，显然就藏着这样的危险。
“回来！”灰影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正在冰面上打闹的狼崽们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当回事，那只黄毛狼崽甚至故意在冰面上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他的胆小。
独眼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灰影：“滚开！别碍事！”它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只要裂齿一声令下，就会第一个冲上去咬住狍子的喉咙。
灰影没理会独眼的威胁。他看见那只黄毛狼崽正朝着河中央的狍子跑去，离那道暗裂越来越近。再往前几步，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时间犹豫了。
灰影猛地窜了出去，像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扑冰面。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岸边的狼都没反应过来。裂齿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似乎在斥责他的鲁莽。
冰面在他脚下发出“咔嚓”的声响，比刚才狼崽踩上去时清晰得多。灰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没有减速，眼睛死死盯着那只黄毛狼崽。
“停下！”他再次低吼，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
黄毛狼崽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冲过来的灰影。就在这时，它脚下的冰面突然发出一声脆响，一道裂痕以它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去。
“危险！”风耳在岸上尖叫起来。
灰影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他没有直接撞上狼崽，而是用肩膀猛地一顶，将黄毛狼崽往岸边的方向撞去。狼崽惊叫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离岸边不远的冰面上，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却刚好避开了那道正在扩大的裂痕。
而灰影自己，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朝着裂痕的方向滑了过去。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冰面在剧烈晃动，随时都会碎裂。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弓起身体，用后腿在冰面上狠狠一蹬，借着反作用力，像离弦的箭一样跃向岸边。
“哗啦——”
就在他的后爪离开冰面的瞬间，身后的冰面彻底碎裂了。河中央的那块凸起连同三只惊慌的狍子一起，坠入了黑色的河水之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冰面上的另外两只狼崽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岸边逃，其中一只的爪子被冰碴划破，留下一串血印。
灰影落在岸上，前腿微微发颤。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和狍子一起掉进冰窟了。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的窒息感，仿佛还残留在喉咙里。
“你疯了！”独眼冲了过来，对着灰影龇牙咧嘴，“你差点毁了我们的猎物！”它显然没看到冰裂的危险，只觉得灰影破坏了它的狩猎。
灰影没有和它对峙，只是转头看向那只惊魂未定的黄毛狼崽。狼崽的母亲已经冲了过去，用舌头舔着它的皮毛，眼神里充满后怕。其他几只成年狼也围了过来，看着河中央碎裂的冰面，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它们这才意识到，刚才灰影救了不止一只狼的命。
风耳跑到灰影身边，用头轻轻蹭着他的侧腹，低声说：“谢谢你。”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显然也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
灰影的目光越过狼群，落在裂齿身上。
狼王依旧站在原地，身体挺拔如松。它的目光没有看灰影，也没有看碎裂的冰面，只是盯着湍急的河水，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它缓缓转过身，往荒原深处走去。
没有赞许，没有斥责，甚至没有多看灰影一眼。
独眼愤愤地瞪了灰影一眼，也跟着裂齿离开了。其他狼则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灰影，有感激，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那只黄毛狼崽的母亲走到灰影面前，低下头，用鼻子碰了碰他的爪子，这是狼族表达感谢的方式。
灰影轻轻挣开，往狼群的方向走去。阳光依旧刺眼，但冰面碎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在很多狼看来是“怪异”的——为什么他能提前察觉到冰面的危险？为什么他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只不相干的狼崽？
但他不在乎。
人类的记忆里，有“责任”和“守护”的概念，虽然模糊，却在刚才那一刻驱使着他做出了选择。或许在狼群里，这些概念毫无意义，但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同伴掉进冰窟。
走了几步，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目光。回头一看，是裂齿。
狼王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很深，像藏着荒原的风，看不真切情绪。当灰影的目光和它对上时，它没有移开，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动了动耳朵，然后转过身，消失在荒原的褶皱里。
灰影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不确定裂齿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以前，裂齿看他的眼神里只有审视和排斥，像在看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累赘。但刚才那一眼，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或许是一丝认可？
风耳追了上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土坡。“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灰影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冰面的裂痕已经被河水吞没，但它在狼群心里留下的印记，或许比碎裂的冰面更深刻。而灰影这道“荒原异客”的影子，也开始在狼群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寒风吹过，带着河水的湿气，刮在脸上依旧冰冷。但灰影的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丝暖意。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边缘徘徊的孤独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