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荒原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撕开了口子。风是从西北方来的,卷着戈壁滩的沙砾,刮在脸上像细针在扎。狼群正循着一串新鲜的鹿蹄印往峡谷深处走,裂齿走在最前面,尾巴绷得笔直,每一步都踩在蹄印的正中央,像是在丈量猎物逃离的距离。
灰影依旧落在队尾,只是今天离前面的同伴近了些。风灌进他的耳朵,带着各种混杂的气息——有枯草被吹断的青涩味,有岩石被日晒后散发的干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鹿群的膻气。
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让风直接吹在鼻尖上。人类的记忆又冒了出来,比昨天更清晰些——老猎户说过,野兽的鼻子再灵,也敌不过风向。顺风时,猎物能在几里外就闻到猎手的气味;逆风时,猎手却能把气息藏得严严实实,像幽灵一样靠近。
此刻的风是西北向东南吹,而狼群前进的方向,正是东南方。也就是说,他们正顺着风往前走,身上的狼臊味早被风一路送了出去,前面的鹿群恐怕早就警觉了。
灰影抬起头,看向前面的峡谷入口。那里的石壁是弧形的,像个天然的扩音器,风从那里灌进去,只会把气味传得更远。他看见走在最前面的裂齿似乎也有些犹豫,脚步慢了下来,鼻尖不停地抽动着,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追了这么久,连一点鹿群惊慌的动静都没听到。
独眼走在裂齿身侧,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时不时回头催促后面的狼快点。他显然没察觉到异常,只当鹿群是被吓破了胆,只顾着埋头逃窜。当他的目光扫过灰影时,又带上了惯有的轻蔑,仿佛在说“拖后腿的东西,再不快些就只能喝风了”。
灰影没理会他的挑衅,只是轻轻打了个响鼻,然后往左边的斜坡上绕了几步。那里的地势稍高,长满了半人高的旱芦苇,风从芦苇丛里穿过去,会被割成一缕一缕的,能把气味搅得乱七八糟。更重要的是,从这里绕过去,能走到峡谷的侧面,变成逆风而行——既能闻到鹿群的准确位置,又能把自己的气味藏在风里。
他走得很慢,故意用爪子在地上划了几道浅痕,又用身体蹭了蹭旁边的芦苇,留下点不易察觉的标记。他知道狼群里总有细心的,比如风耳。
果然,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风耳跟了上来,她的耳朵抖个不停,显然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不走了?鹿群应该就在前面啊。”
“风把我们的气味送过去了。”灰影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没指望风耳能完全听懂“气味”和“风向”的关系,只往斜坡上方偏了偏头,“从这边走,能绕到它们后面。”
风耳愣了愣,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抬起鼻子嗅了嗅。她或许不懂什么“顺逆风”,但确实没在风里闻到更浓的鹿膻味,反而觉得空气里的狼臊味重得有些刺眼。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前面越走越远的狼群,又看了看灰影笃定的眼神,最终还是跟着他往斜坡上走:“要是错了,裂齿会生气的。”
“错了我来担着。”灰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风耳安心的力量。
两人钻进芦苇丛,芦苇杆擦过皮毛,发出“沙沙”的轻响,刚好被风声盖过。灰影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在芦苇最稀疏的地方,尽量不发出额外的动静。风耳紧紧跟在他身后,耳朵警惕地竖着,听着周围的动静——她虽不明白灰影的用意,却本能地相信他不会乱来。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绕到了峡谷侧面的一道浅沟里。这里背风,风里的气味一下子变了——鹿群的膻味突然浓了起来,混杂着新鲜的粪便味,说明它们离得很近,而且很可能就在前面不远处休息。
灰影趴在地上,示意风耳也压低身体。他探出头,透过浅沟边缘的草丛往前看——果然,十几只黄鹿正散落在峡谷底部的一片洼地里,低头啃着被风吹露出来的嫩草,看起来悠闲又放松,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而此时,裂齿带着狼群已经走进了峡谷入口,离鹿群只有几十步远。但奇怪的是,鹿群依旧没动,仿佛根本没闻到狼的气味。
灰影心里清楚,不是鹿群迟钝,而是裂齿他们此刻正处在顺风的位置,气味被风带着往峡谷深处跑,而鹿群在洼地里,刚好被一道土坡挡住了风,反而闻不到身后的危险。
他对着风耳做了个“包围”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洼地的左侧——那里有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是绝佳的隐蔽处。风耳立刻明白了,眼睛亮了起来,转身就想往狼群的方向跑,想去通知裂齿。
“等等。”灰影拉住她,摇了摇头,“我们先去左边,等他们走到前面,我们再从侧面冲。”他怕风耳跑过去会惊动鹿群,更怕独眼会因为被抢了先机而故意坏事。
风耳虽然着急,但还是听了灰影的话。两人借着浅沟的掩护,悄悄摸到了左侧的灌木丛里。刚藏好,就看见裂齿带着狼群已经走到了洼地的边缘,离鹿群只有二十步远。裂齿显然也纳闷为什么鹿群毫无反应,正停下脚步,疑惑地打量着四周。
就是现在。
灰影低低地吼了一声,声音不响,却足够让裂齿听到。紧接着,他和风耳猛地从灌木丛里窜了出去,直扑离他们最近的两只小鹿。
鹿群这才如梦初醒,惊慌地四散奔逃。但它们往峡谷深处跑的路,正好被裂齿带领的狼群堵住了;往右侧的陡坡跑,又被灰影和风耳逼了回来。前后夹击之下,几只跑得慢的黄鹿很快就被狼群扑倒在地。
混乱中,灰影咬住一只小鹿的后腿,死死按住。他没立刻下死口,而是抬头看向裂齿。裂齿正咬着一只成年公鹿的脖颈,目光扫过来,落在灰影身上时,停顿了片刻。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审视,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像是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他找到了最合适的时机”。
独眼扑在一只母鹿身上,咬得正凶,眼角的余光瞥见灰影那边的动静,又看到裂齿的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故意把母鹿往灰影的方向拖了几步,像是在宣示自己的猎物比灰影的大。
灰影没理他,只是低下头,一口咬断了小鹿的脖颈。温热的血流进嘴里,带着点微甜的腥气,驱散了喉咙里的干涩。
风耳叼着自己的猎物跑过来,兴奋地在灰影身边转圈:“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从那边绕过来?风里真的有信号吗?”
灰影舔了舔爪子上的血迹,没说话。他看着风耳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被人这样信任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远处,裂齿已经开始分配猎物。他把最大的那只公鹿留给了自己,然后抬起头,目光在狼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灰影身上,用下巴往自己脚边的一块鹿肉点了点。
那是裂齿第一次主动给灰影分食。
灰影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叼起那块肉,退回到风耳身边。独眼看着这一幕,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没敢像昨天那样发出不满的低吼——裂齿的目光还没从灰影身上移开,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新的意味,像是在重新掂量这只“异类”的分量。
风灌过峡谷,带着血腥味和胜利者的气息,往更远的地方飘去。灰影低头啃着肉,感觉今天的风似乎没那么冷了。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荒原上的考验还有很多,但至少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捡骨头渣子的边缘者了。
而风里的信号,他好像又多懂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