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死寂，终究没能维持太久。
远处，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刺耳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间回荡，惊动了附近楼上沉睡的居民，一扇扇窗户后面，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郑凡依旧站在原地，垂着手，整个人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没有去看“哑巴”那惨不忍睹的尸体，也没有去看地上那个由血与土绘成的符号。
他的视线，投向巷口的方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很快，车辆的引擎声在巷口停下。
但来的，却不是熟悉的红星派出所的警车。
几辆黑色的轿车停稳，车门打开，一群穿着便衣、神情肃穆的男人迅速下车，动作干练地封锁了现场。
为首一人，正是王建功。
他的专案组，居然比辖区派出所来得还要快。
他们显然一直就在附近。
王建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视线扫过现场。当他看到那滩巨大的血泊和血泊中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时，眉宇间没有半点波澜。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安然无恙，只是衣衫沾满尘土、显得有些狼狈的郑凡身上时，他那张扑克牌一样的脸上，某种细微的失望一闪而逝。
快到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没能逃过郑凡的注视。
郑凡的心，沉了下去。
“勘察现场！”王建功没有理会郑凡，直接对着手下下令。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立刻应声上前。
他就是专案组的所谓“专家”。
那专家煞有介事地戴上手套，在尸体周围转了两圈，又看了看地面上巨大的轮胎印记，最后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块卡车撞击墙壁时崩落的水泥碎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起来专业无比。
但郑凡看得很清楚，那专家的所有动作，都刻意避开了地上那个不完整的船锚符号。
他不是没看到。
他是装作没看到。
几分钟后，专家站起身，走到王建功身边，用一种不容辩驳的权威口吻汇报道：“王组长，根据现场痕迹初步判断，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肇事逃逸交通事故。肇事车辆为一辆重型卡车，司机在撞人后没有停留，直接逃离了现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巷子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王建功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这不是交通事故。”
郑凡一步步走了过来，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让周围几个专案组的成员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是谋杀。”郑凡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千钧，“死者，是‘a先生’专案的重要线人！”
此言一出，空气都凝滞了。
王建功的脸色骤变，但他不是因为案情，而是因为郑凡的“挑衅”。
他霍然转身，怒视著郑凡，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斥责的意味。
“郑凡同志！你太胡闹了！”
他这一声暴喝，中气十足，震得人耳膜发麻。
“什么重要线人？谁让你私自行动的？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王建功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郑凡的鼻子上。
“现在，一个重要的目击者，因为你的鲁莽行事而惨死当场！你告诉我，这个责任谁来负？你负得起吗！”
他一番话，直接把“哑巴”的死，彻彻底底地归咎到了郑凡的头上。
将一场蓄意的谋杀，定性为郑凡不听指挥、擅自行动而引发的意外悲剧。
颠倒黑白，莫过于此。
跟在王建功身后的几个专案组成员，看向郑凡的视线里，也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这次是彻底栽了。
郑凡没有被王建功的气势所压倒。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他不是目击者，他是我们的人，是和我接头的潜伏同志。”
郑凡的语气依旧平静，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个血色的符号。
“而且，他临死前，留下了这个。”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的手指，落在了地上那个不完整的船锚上。
血与土混杂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透著一种诡异而悲壮的美感。
“这是他用生命最后的力量留下的线索，指向凶手的线索！”
王建功顺着看了过去。
当他看到那个符号时，脸上露出的不是凝重，而是一种极致的不屑与轻蔑。
“线索？我看你是想推卸责任想疯了吧！”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弄。
“一个快死的人，在地上胡乱画几笔，能当什么证据？郑凡，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三岁小孩？”
“这是”郑凡还想解释。
王建功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直接扭头，对着旁边一个手下命令道：“现场这么乱，还留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清理掉！”
那个手下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
王建功的声调又提高了几分，带着不耐烦的呵斥：“愣著干什么？没听到我的话吗？把地上的东西弄干净！你这种行为，叫破坏现场，懂不懂！”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那个手下不敢再迟疑。
他走到符号旁边，抬起了脚。
他的动作有些犹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郑凡，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
“磨蹭什么！”王建功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那个手下心一横，一脚踩了下去。
然后，用力地碾了碾。
皮鞋的鞋底，在混杂着血污和尘土的地面上摩擦。
那个由老兵用生命最后意志绘出的符号，那个不完整的船锚，就这样被轻易地、粗暴地抹去了。
血迹被踩得模糊不清，与泥土彻底混为一体，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巷子里，风声哽咽。
郑凡的拳头，在身体两侧，缓缓攥紧。
指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他看着那个被抹去的符号，又抬起头，看着一脸得意的王建功。
他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很清楚，跟这群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
他们不是蠢。
他们是坏。
他们不是看不见线索，他们是生怕线索太清晰。
王建功的所作所为，恰恰证明了一件事。
他们急了。
杀人灭口，抹除证据这些行为，都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慌乱。
这个被他们急于抹去的“船锚”符号，绝对是捅向敌人心脏的一把利刃！
看着郑凡沉默不语，只是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自己，王建功心底竟涌起一股寒意。
但他很快将这丝不适压了下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好了，这里由我们专案组接管，郑凡同志，你擅自行动，导致严重后果，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就在这时，巷口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都给我让开！”
一声熟悉的暴喝传来。
刘文杰带着红星派出所的民警，终于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