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风带着夏日夜晚的温热,夹杂着翠屏山上带下来的草木清香,拂过了赵彦的道袍。
赵彦的双手颤抖著,慢慢直起了身子,眼眶中噙著的泪花被月光照的透亮,声音颤抖道:
“您言重了,晚辈只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比起您们的付出,晚辈所做之事微不足道!”
“哈哈哈,道长谦虚了,俺叫李大山,谢谢你救了俺们,你叫俺同志就行,啥先不先辈的。”
“同志,您好!很高兴见到您们!”赵彦顿了顿,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同志,当年发生了什么?您们为何会被鬼子封印起来?那个贺茂石一郎又是什么人?”
“哈哈哈,这说来话长了,俺们排当时接到上级命令,掩护老百姓和大部队撤离,阻击鬼子的追击部队,”李大山指了指身后站的笔直的部下,“就在这翠屏山下,俺们三十个人,阻击了鬼子两天一夜。”
李大山的眼神里带着唏嘘,似是回忆起了当年的战役。
“那场仗打的惨啊,当时就俺们三十个人,但是俺们没一个怕的,因为俺们知道,身后就是撤离的老百姓和大部队,俺们一但怕了,他们就危险了,俺们当时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那时候俺们三十个人咬住了整整一个中队的鬼子和一个营的二鬼子!”李大山缓缓地讲述著当年发生的事情,语气中满是自豪,“俺们手榴弹炸完了子弹打,子弹打完了就拼刺刀,最后大刀都砍卷刃了,俺们就用拳头打、用牙咬,硬生生的拖住了鬼子跟伪军两天一夜,俺还亲手打死了一个鬼子上尉!”
赵彦听着李大山的讲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就是我们的先辈!这就是最可爱的人!
“那后来呢?”赵彦忍不住追问,他似乎猜到了后来发生的事。
“后来?”李大山盘腿坐下,拍了拍旁边的的位置,示意赵彦坐下听,“后来俺们就打呀打,从三十人变成二十个人,从二十个人变成十个人,最后就剩俺一个了,俺实在是打不动了,俺就冲上去抱着那个鬼子上尉拉响了光荣弹,跟那狗日的同归于尽了。
听着李大山云淡风轻地讲著,赵彦心中一阵抽痛,他不敢想,当年是多么的惨烈!
李大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当时俺弄死的那个鬼子上尉叫贺茂一男,他爹就是贺茂石一郎,是鬼子的一个中佐,好像还是鬼子那边一个叫啥,阴阴啥啥阴损玩意儿来着?”
“阴阳师。”赵彦替李大山吐出了这个词。
“奥对对对,就是这个,阴阳师。你想啊 当时老子抱着他儿子拉响了光荣弹,他儿子都炸成碎片了,老子死了儿子,他狗日的能不急眼嘛,更何况俺们阻击了他们两天一夜,拖到老百姓跟大部队安全撤离,他老小子毛都没摸著,儿子还死了,没当场嗝屁我都佩服他是个人物,就是心眼子忒小,打扫战场之后,布置了个劳什子封印,把俺们弟兄们压在底下这么久。”
赵彦听到李大山讲述的往事,也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同志,我问你个事儿呗?”
“嗯,你说?”
“就是我发小跟他手底下两个工人,前段时间被煞气冲了,您知道咋回事儿不?”赵彦突然想起陈刚醒来后说的那些事儿。
“奥,你说是前几天晕倒的那三个老百姓是吧?”李大山想了想,回答道,“唉,说起来这事儿怪俺们,被压在地下的这几十年里,俺们有事没事儿的就折腾一下鬼子留下的封印,就想着能不能有机会破开这破玩意儿——那天不巧,俺们好不容易把这破玩意儿弄开了了个小口子,散了点煞气出去,一不小心就误伤了那三位老乡。”
李大山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俺刚才就想问你,那三位老乡没事儿了吧?”
“没事了,我都给他们治好了,别担心。”赵彦安抚著李大山,生怕这个汉子心中愧疚。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李大山松了口气,“俺真害怕伤害到老乡,那可就犯错误了!”
“嘿嘿,不过小道长你真是有本事的人,”李大山朝着赵彦投出感激的目光,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能救人就是好本事!”
就这样,李大山招呼过来整齐列队的战士们,大家席地而坐,赵彦给他们讲述这这几十年来发生的一切,从抗战胜利讲到全国解放,从抗米援朝讲到对猴自卫反击,从第一颗蘑菇弹讲到载人航天,赵彦拿出手机,播放著这几十年来的日新月异,年轻的战士们对这个能发光、会出声、里面小人还会动的小方块充满了好奇。
高铁,飞机,阅兵,等等等,听得李大山他们如痴如醉,时不时拍手叫好
渐渐的,天边浮现了一抹红光,天亮了!
“小道长,时间到了,俺们该走了,”李大山站起身来,抹了抹湿润的眼眶,“谢谢你陪了俺们一夜,给俺们讲这几十年来发生的事儿,值了!俺们的罪没白受、俺们的仗没白打!”
“你们要去哪儿?”赵彦听到李大山的告别,起身追问道。
“去俺们该去的地方!”
“那我们还能再见嘛?”
“不知道,也许以后能相见!”
赵彦攥紧了拳头,声音颤抖道:“留下你们的名字吧!让我记住你们!”
“好!”李大山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发出了指令:
“全体集合!”
原本坐在地上的战士快速集合列队。
“现在开始点名!”
“陈有贵!”
“到!”一声洪亮的号子从一个身材矮壮、长相憨厚的战士口中传出。
“王汉生!”
“到!”一个眼睛大大的、脸上长著雀斑的瘦高青年答道。
“刘喜娃!”
“到!”回答的,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战士,模样白净,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他对赵彦的手机最好奇,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藏满了星河,赵彦记得他那句“俺啥时候也能有一部手机啊”。
“李大山!”
“到!”李大山发出一声怒吼,黝黑粗糙的脸上挂著两行泪水,腰板挺得笔直:
“报告组织,二一八团三营一连一排,应到三十人,实到三十人!请求归队!报告完毕,排长李大山!”
“同志们!我们回家!”
赵彦望着李大山带着队伍走向天边的背影,眼眶早被泪水浸得通红,视线都有些模糊。他用力攥了攥拳,手臂高高扬起,朝着那群身影拼命挥舞,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再见——一路保重!”
风里传来脚步声的停顿。
李大山带着队伍转过身,三十道身影齐齐站定,沾著岁月风霜的手掌“唰”地举到额前,敬了个最标准、最整齐的军礼。泪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往下淌,嘴唇明明在轻轻翕动,声音却被晨风吹散,赵彦什么也没听见。
可赵彦此时心里比谁都清楚,那群最可爱的人,一定在说同一句话——
“此生不悔入华夏,来世还在种花家!”
天彻底亮了。
赵彦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李大山他们消失的方向,他的眼眶依旧通红,藏青色的道袍被风吹的鼓了起来,额头上几丝碎发随风飘荡。
“彦子,你没事儿吧?”陈磊迈著沉稳的步伐,轻轻的站到了赵彦的身旁,轻声关切道。
“嗯,没事儿,”赵彦搓了搓眼角,扭头看到陈磊关切的目光 心中一暖。
“他他们一定很可爱吧?”陈磊抿著嘴,沉吟了一会儿朝着赵彦问道,昨天夜里,他看到赵彦一个人坐在法坛边上,又哭又笑,仿佛身边有一群看不见的人。
“嗯!他们是最可爱的人!”回应陈磊的,是赵彦挂著泪痕的笑容!
三天后,驶向石桥村的公路上,轿车平稳地穿行在晨光里。
驾驶座上的陈磊目视著前方路况,眼角余光却总往副驾飘——赵彦歪著头靠在椅背上,眉头舒展,呼吸轻浅,显然是连日操劳后睡得沉了。他动作放轻,指尖悄悄将车载电台的音量往下调了调,生怕电波声扰了这份安宁。
这两天跟着赵彦跑前跑后,陈磊心里早有感触。作为打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发小,他太熟悉赵彦以前的模样:一身道袍、挽著发髻,守着道观过日子,身上总带着股清清淡淡的疏离感。可自翠屏山那夜之后,赵彦变了——那股气息不再是“像个道士”,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沉稳,是真正揣著责任与信念的模样。
陈磊收回目光,刚想轻轻叹口气,调低的电台里突然传来一段插播短信,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下面插播一条短信——近日,我市翠屏山度假山庄施工现场,施工人员在作业中发现一处抗日战争时期倭寇遗留的埋骨地。在热心市民协助发掘后,共发现三十具抗倭烈士遗骸。
经市委、市政府上报,省委、省政府研究决定:第一,将烈士遗骸按最高礼遇妥善安置;第二,暂停并重新规划翠屏山度假山庄原有项目;第三,依据遗骸发现地原址,规划建设云州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以慰先烈、以启后人”
陈磊握著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又看向副驾,熟睡中的赵彦似乎没被惊扰,只是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有微风拂过了心头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