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河将那副老花镜为陈元其扶正,退后一步,最后打量了一遍自己的“作品”。
“好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开口,声音清晰。
陈元其和周瑾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要尽量少说话。”
郑小河看着陈元其的眼睛,透过那层厚厚的镜片。
“毕竟,声音模仿还是很难的。”
陈元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郑小河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箱,将那些瓶瓶罐罐一件件放回原位。
“他明天一早的船票。”
周瑾在一旁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这个妆…能撑到他上船吗?路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你放心。”郑小河扣上箱子的搭扣,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只要他不往脸上泼水,也别用毛巾去用力擦,这个妆撑上两天一夜绝对没问题。我用的材料,干了之后会牢牢附着在皮肤上,不是那么容易脱落的。”
“那就好,那就好。”周瑾松了口气。
“我该走了。”郑小河提起箱子,“接下来的事,就看你们的了。”
“小河,这次…多谢你。”
周瑾的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我们是同志。”
郑小河只回了这五个字。
没有多余的告别。
周瑾送她到门口,拉开门栓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完全变成乡下老头的陈元其。
“路上小心。”周瑾对郑小河说。
“你也是。”
门开了,又迅速关上。
夜色笼罩着弄堂,郑小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摩登今昔阁时,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店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玻璃门外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阿秀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声响,想必是已经睡熟了。
郑小河没有开灯,她摸黑走到柜台后,将工具箱放好。
她站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挂钟的滴答声,脑海里回放着陈元其那张陌生的脸。
她对自己的手艺有绝对的自信。
每一个细节,她都处理得天衣无缝。
而陈元其同志,从他那沉稳的眼神里,郑小河能看出来,他是一个极其谨慎小心的人。
他会扮演好那个叫“李根生”的老头。
明天,他一定能顺利离开上海。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摩登今昔阁的生意和往常一样。
预约的客人按时上门,做护理,修眉毛,画一个出门赴宴的妆容。
郑小河也提着工具箱,外出给两位老主顾做了保养。
店里的风铃叮当作响,客人来了又走,谈论的无非是哪家绸缎庄上了新料子,或是谁家的牌局又出了什么趣事。
圣母院路的那场爆炸,似乎已经被新的新闻淹没,很少再被人提起。
一切都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直到第三天上午。
店里的风铃再次响起,郑小河以为是预约的客人到了,抬头说了一句:“您好,请坐。”
“郑师傅,看来我没打扰到你吧?”
一个爽朗的女声传来,郑小河抬头一看,是王续雨。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手里还拿着一卷报纸。
“是王记者啊,快请进。”
郑小河从柜台后走出来,笑着招呼她。
“看你这满面春风的,是有什么大喜事?”
“对你我来说,都算是喜事!”
王续雨快步走过来,将手里的《沪江晚报》在桌上摊开,献宝似的指着其中一个版面。
“郑师傅,快看!我们的第一期专栏出来了!我特地给您送头一份来!”
郑小河的目光落在那份报纸上。
那是一个全新的版面,标题用秀丽的字体写着“丽人行”,旁边还有几行小字。
“关注女性生活,探讨美的真谛”。
整个版面的正中央,一篇占了很大篇幅的文章标题格外醒目。
《专访摩登今昔阁郑师傅:美,源于自然与自信》。
郑小河坐下来,拿起报纸,仔细地阅读起来。
王续雨的文笔确实很好,她没有用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而是用一种平实又细腻的笔触,将那天采访的内容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文章从“什么是真正的美”开始谈起,引述了郑小河关于“美在风骨不在皮相”的观点。
又详细解释了皮肤护理并非简单的涂脂抹粉,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调养。
最让郑小河满意的,是关于防晒的那一部分。
王续雨不仅准确地写出了“日光是皮肤衰老的元凶”这个核心观点,还举一反三。
将市面上那些单纯为了晒黑的日光油拿来做对比,点明了“预防”比“补救”更重要的理念。
“你写得很好。”
郑小河放下报纸,由衷地称赞道。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尤其是防晒这个部分,你把道理讲得很透彻,不是简单地说不要晒黑,而是从保护皮肤本身的角度出发。这个想法,对大多数人来说,都还很陌生。”
“这还要多亏郑师傅您的指点。”
王续雨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说实话,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自己都学到了很多。我查了些资料,市面上那些产品,要么是增白,要么就是助晒,从来没人提过要‘防止’日光伤害。您这个理念,太超前了。我跟我们主编说的时候,他都觉得很新奇。”
“算不上超前,只是些经验之谈。”
郑小河谦虚地笑了笑。
“您可别谦虚了。”
王续雨喝了口水,身体前倾,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郑师傅,我今天来,除了给您送报纸,还得给您提个醒。”
“哦?什么醒?”
王续雨指了指那份报纸,开玩笑地说。
“您得做好准备了。这份报纸今天一发出去,明天您这摩登今昔阁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
她眨了眨眼,继续道。
“全上海滩,只要是识字又关心自己容貌的女性,今天都会看到这篇文章。”
“她们会知道,在金陵东路,有一位姓郑的师傅,对‘美’有这么一番与众不同的见解。到时候,来向您求教的人,恐怕要从这里排到街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