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第三天清晨。
空气清冷,云南路还未完全苏醒,只有零星几个赶早市的脚步声和远处黄包车的铃铛声。
郑小河照例开门洒扫,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门槛外侧那片青石板。
她的动作顿住了。
就在昨天被她蹭掉那个白色圆圈的不远处,紧贴着墙根阴湿的缝隙里,被人用几乎与青苔同色的暗绿粉笔,极轻地划了三道短短的横线。
不是圆圈,不是对钩,不是叉号。
是三道平行的、安静的短横。
她认得出这个标记,那本薄册子的最后一页,用最小的字标注着它的含义——“讯息已悉,安全为上,静待后续”。
来了。
组织的回应来了。
她面上波澜不惊,继续挥动扫帚,动作流畅地将那三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连同几片落叶一并扫入簸箕。
灰尘轻轻扬起,又落下。
一切如常。
打烊后,她进入空间。
没有去看情报相关的任何东西,只是躺在那片绝对安静的光亮里,让高度紧张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那种急于传递信息的焦灼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任务阶段性完成的虚脱,以及对于“静默”的重新适应。
“静默”意味着她需要将全部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郑师傅”这个身份上。
易江国那张带着书卷气却又难掩落寞的脸,和他那句“这店面,怕是也撑不了多久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几天后,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郑小河再次来到了“景德轩”。
这次,她目的明确。
店里的情形比上次更显萧条,博古架上空了一小块,似乎已经处理掉了一些藏品。
易江国正坐在柜台后,就着窗户的光线修补一只釉上彩小杯的杯耳,神情专注。
听到风铃响,他抬起头,看到是郑小河,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东西:“郑小姐,欢迎。”
“易老板。”郑小河走近柜台,目光扫过店内,“看来…清减了些。”
易江国苦笑一下,没有否认。
“总要吃饭的。郑小姐这次来是想看点别的?”
郑小河摇摇头,双手轻轻按在光滑的木质柜台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易老板,我上次来,您说这铺面…打算租出去?”
易江国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郑小河,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是提过一句。”他语气谨慎,“郑小姐的意思是…?”
“我对这个铺面,很有兴趣。”郑小河说得直接,语气却并不急切。
“想问问易老板,具体有什么打算?比如租金、租期?”
易江国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
他走出柜台,示意郑小河到旁边的茶桌坐下,沏了两杯清茶。
“郑小姐是做理发营生的吧?这铺面…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大了些?而且这地段,租金可不便宜。”
他这话问得实在,并无轻视之意。
“是想做些不一样的。”郑小河接过茶杯,道了谢。
“不单是理发,更想做一个…雅致的沙龙会所。”她斟酌着词句。
“地方是大了点,但也正合适。至于租金,好商量。”
她的话里透出的沉稳和规划,让易江国脸上的神色认真了些。
他沉吟着:“不瞒郑小姐,之前也有几个人来问过,有的是想开洋行代理,有的是想做大酒楼…但我都没答应。”
他顿了顿,看着店里那些沉默的瓷器。
“这地方,我经营了十几年,有感情。不想把它交给只会逐利、糟蹋地方的人。”
他看向郑小河。
“郑小姐上次来说的话,我倒还记得几分。你说老祖宗的东西不能都丢了,说店里这些东西让人心里静…这话,不像是个纯粹生意人说的。”
“手艺人也得吃饭,但总得有点念想。”郑小河迎着他的目光。
“我只是觉得,这铺子格局正,底蕴在,稍微收拾,就能是个好地方。不该用来堆杂货,或者弄得金碧辉煌,俗气了。”
这话似乎说到了易江国心里。
他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许。
“郑小姐是个明白人。”
他叹了口气。
“既然你开门见山,我也说实在话。租金,我可以比市价低一成半。但有两个条件。”
“您说。”
“第一,租期至少十年。我不想来回折腾。第二,”他指了指店里的陈设。
“这些博古架、柜台,都是好木头打的,我带不走。你得留着用,也算留个念想。至于这些瓷器,我会全部搬走。店铺,你可简单装修,但房子格局不可动。”
条件出乎意料地公道,甚至带着一种文人式的固执和情怀。
郑小河心里快速盘算着。
低一成半的租金,解决了她最大的顾虑。
装修也会省下一大笔钱,也正合她意。
那些沉稳的木质结构和博古架,稍加改造,就是极好的展示柜和隔断,比全新的西式装修更有味道,也更符合她想要的“沙龙”气质。
“易老板厚道。”郑小河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这两个条件,我都答应。十年租期,东西原样保留。”
易江国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轻松的笑容。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具体细节,我拟个租约,你看过没问题,我们就签字。”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
离开“景德轩”时,郑小河手里多了一份易江国手写的、墨迹未干的粗略条款。
夕阳的金光洒在招牌上,那“景德轩”三个字,似乎也少了些许寥落。
走在回云南路的路上,郑小河的心境与来时已截然不同。
“静默”期并未带来停滞,反而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资金的压力依然存在,但易江国给出的租金条件大大缓解了这一点。
她空间里那些小黄鱼和英镑,似乎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可落地的用途。
回到“清爽理发室”,顾秀芳和家明正在吃晚饭。
温暖的灯光,简单的饭菜,寻常的对话。
郑小河坐下来,拿起饭碗,心里却已开始勾勒起未来沙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