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晨哭着喊着:“你不应该在那边,我才要去镜子里面。你跟我换回来,我才要去镜子里面,那是我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
可是镜子里的那个他,还在诡异的笑着。
重复着——
“你的妈妈以后就是我的妈妈了,你以后就是我了。
妫晨一只手被黏住了,就用另外一只手拍打着镜子,可是镜子里的那个他,还是那样无动于衷。他突然停止了哭泣,眼神里满是惊恐。镜子里的老板娘和妈妈已经在他身后了,馀光里咧着嘴的老板娘和妈妈就贴着他。
“这么帅气的小伙,为什么每次都只要寸头。阿姨可是从大城市学的手艺,人家上京、沪海的小年轻都可时髦了,阿姨给你剃一个?”
“妫晨,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跑到人家小区里面去。”
两个人不停的唠叼着这两句话。
两个人的声音变成四个人的声音,四个人的声音变成八个人的声音,八个人的声音变成一群人的声音。有人说过,两个女人等于八百只鸭子,三个女人一台戏。
妫晨的头都要炸了,搅匀了的脑浆快关不住了。
……
嗡——
妫晨一头栽倒向镜子,他挣扎著,眼皮却越沉重,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对他吐了吐舌头。他分明看到那个他,抬头看向了他身后的理发店老板阿姨和妈妈。最后一幕是,那镜子里的他转身看向镜子里的镜子……
有一个理发店老板娘阿姨,一个妈妈,一个他。
黑暗袭来。
“唉,又废了。”妫晨是听着这个声音慢慢的有了一点意识的,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又听到一声叹息,“唉,又废了。”
那声音忽远忽近,妫晨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地看向四周。小区不见了,理发店不见了,咧嘴笑出一口烤瓷大白牙的理发店老板娘和妈妈也不见了。他在房间里席地而坐,身体倚靠在一面落地镜子上。
屋里一片漆黑。
橘黄色的灯光亮起,一个身材壮实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看着妫晨,他身旁是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的妈妈,他们俩都对着妫晨露出璨烂的笑容,这一次没有裂到耳根。
“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
妫晨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吐槽那个噩梦也太可怕了。不过,妫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一起身。
脚麻了。
一个跟跄差点摔倒,妫晨下意识的扶住了落地镜,熟悉的手掌肌肤纹理的触感传来。他真的又要哭了,原来那根本不是噩梦。
“晨晨,爸爸来啦!”
妫晨的养父是一个憨厚的庄稼汉子,他有着宽厚的臂膀,健硕的肱二头肌。他身上套着一件老头衫,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汗渍的气味。那两只粗糙的大手像虎钳一般插到了他的腋下,一把将他举了起来。
“举高高咯。”
爸爸咧嘴笑着,一脸宠溺的看着儿子。
小时候妫晨幻想过被爸爸举高高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二十二岁那年妫晨写了第一本小说,主角的童年愿望就是被爸爸举高高。他承认自己夹带私货了,可是却没想到,以这种形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实现愿望了,却没有完全实现。
与相识稍微有些偏差。
镜子里,妫晨看到自己哪里是十二岁的模样,分明是二十二岁一副比鬼还可怕的扑街作者的样子。壮硕的爸爸,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举高高的一米八几儿子脚还拖拉在地上。
而妈妈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她的声音有三分嗔怪,七分宠溺,笑容璨烂的看着父子俩,象是一个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的女人:
“你们父子俩别闹了,该吃饭了。”
妫晨轻而易举的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爸爸,爸爸那双老虎钳一般粗糙的手,还插在一米八五的儿子的腋下,他好想对爸爸、妈妈说:
“爸爸请收起您插在我腋下的手,妈妈请收起您呲着的烤瓷大白牙。”
窗外噼里啪啦的下起了雷阵雨,雷鸣闪电,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砸着窗户,一桌丰盛的饭菜冒着热气。
“爸爸在外辛苦赚钱,一定饿坏了吧。”妈妈夹了一筷子肉,给体格健硕浑身腱子肉的孩子爸爸,“你这做体力劳动的,多吃点。”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在饭桌前,妫晨却感受不到半点温馨。
妈妈给妫晨使了个眼色。
一个劲低头干扒饭的妫晨,夹菜的筷子都有些颤斗,他把一块红烧肉夹到爸爸碗里,心里却想着——
“爸爸,你吃了肉就别吃我了。”
“谢谢儿子,爸爸最爱吃肉了。”
爸爸夹起红烧肉塞进嘴里,牙齿嘎吱嘎吱的咬着。
妫晨想逃,他有些茫然,却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的爸爸、妈妈,毕竟他这个养父可是在他爸妈刚结婚第二天就嘎了。他斜睨了一眼窗外的暴雨,他记得那同样是一个暴雨天,养父就那么稀里糊涂的死于一个小水洼。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细骼膊,细腿。
有点纳闷,这些年净长个儿了,这一会要是逃跑。他这壮硕的养父一个大逼斗,他就得被削掉半条小命。
“来,儿子,你还小还得长身体,多吃肉。”
妈妈笑容璨烂的给妫晨夹菜。
他多想说,自己都二十二了,吃再多也不会长个了。
可妈妈又夹了一块肉塞进他碗里,嘟了嘟嘴宠溺的命令妫晨:
“吃!”
妫晨不想吃,却不得不塞进嘴里咀嚼着。他不敢抬头,他总觉得爸爸看他的眼神象是在看猪崽子,猪崽子越肥吃的时候越香。
“嘎吱嘎吱”……
爸爸还在嚼着红烧肉。
妈妈笑容满面的看着妫晨,看的他心儿颤斗:
“妫晨,明天妈带你去小区门口的理发店。”
“干嘛。”
“理发。”
“剃头?”
“理发。”
“好吧,理发。”妫晨没有拒绝的理由,现在不是正月里,妫白秋也喜欢在正月里给儿子剃头,就是不知道那家理发店还在不在,那个理发店阿姨还在不在。
妫晨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十二岁了。
怎么眨眼就过了十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马驹过隙……?去他奶奶的似箭如梭,妫晨看着镜子里已经二十二岁的自己:“我到底在哪里?这是哪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