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顾长庚的这个信息,着实让林晚秋愣住了。
她直直地看着顾长庚,那眼神里没有太多的惊讶,更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看得顾长庚心里直发毛。
他慢慢地低下头,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双修长的手,下意识地在呢子大衣的衣角上紧张地搓了起来。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
然后,林晚秋才幽幽地回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我那篇被杂志社收录的散文,是你妈妈最后拍板的?”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
“恩。”顾长庚点点头,象是怕她误会,又赶紧补充说:
“但我妈在收下那篇稿子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你写的,稿件都是匿名的。她只是……只是单纯地很喜欢那篇文章。”
这番解释,倒是让林晚秋心里舒服了一点。
至少,她的文章能被选中,靠的是笔杆子的实力,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情关系。
对于自己这个前婆婆,林晚秋的心情很复杂。
不喜欢,是肯定的。
尤其是在乡下时,她那副瞧不起农村人、时时刻刻端着城里人架子的高高在上的嘴脸,是林晚秋最讨厌的地方。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象一根刺,曾经扎得她生疼。
不过现在……现在自己已经和顾长庚离婚了,两个人划得清清楚楚,也自然与这个前婆婆再没什么瓜葛。
只要她不来主动招惹自己,自己也能心平气和地把她当成一个陌生路人。
看得出,顾长庚很担心自己会和他妈妈在沙龙上再发生什么冲突。
林晚秋淡淡地开了口,语气平静得象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我知道了。你放心,只要她别来主动找我的麻烦,我不会和她计较的。毕竟,之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
话音刚落,赵秀梅也终于满脸兴奋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边朝她挥手一边喊:
“晚秋!有你!有你!第一个就是你!”
林晚秋没再多说什么,朝顾长庚点了下头,算是告辞,然后转身去找咋咋呼呼的赵秀梅了。
顾长庚站在原地,看着林晚秋毫不留恋的背影,第一反应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紧随其后,一股浓到心痛的酸楚,猛地从他心底涌了上来。
林晚秋的大度,让他少了很多顾虑,他不用再担心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会闹得不可开交。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份大度,这份风轻云淡,反而象一面镜子,从侧面清清楚楚地证明了——林晚秋,真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爱自己爱到骨子里的晚秋了。
她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到,连再次见到曾经带给她无数难堪与委屈的前婆婆,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在她眼里,那真的只是一个“路人”了。
顾长庚只觉得胸口象是被一团湿棉花堵住了,异常的烦闷。
北风,在此刻,似乎更冷了,刮在脸上,冰冷入骨。
林晚秋和赵秀梅一路聊着文学沙龙的事儿,刚走到宿舍楼下,宿管李阿姨就从窗口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喊:
“林晚秋!哎,林晚秋!”
“诶,李阿姨,怎么了?”林晚秋停下脚步,抬头应道。
“保安室那边刚打内线电话过来,说有个姓周的男同志在门口找你,让你过去一趟。”
姓周的?
林晚秋心里一动,不用猜也知道是周建军。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她扭头对还一脸兴奋的赵秀梅简单说了一句:“秀梅,你先上去吧,我去趟校门口。”
“谁找你啊?”赵秀梅好奇地问。
“一个朋友。”林晚秋没多解释,摆了摆手,转身就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大门口,隔着老远,林晚秋就看见了站在铁门外的那道身影。
周建军确实已经变了模样。
他一改之前在废品站那副邋里邋塌的装扮,此刻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黑色羊毛衫,外面套着一件长款的厚实黑色呢子大衣,
衬得他那本就瘦削修长的身材越发挺拔,竟有几分帅气。
头发也比上次见面时收拾得还要整洁干净,乌黑的发丝在寒风里微微晃动。
如果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单看这身打扮和这股精气神,估计谁也想不到他曾经是个整日与破铜烂铁为伍的收破烂的。
保安室里,收了周建军两盒“大前门”的保安大叔,这会儿正把搪瓷缸子递出来,笑呵呵地让他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这保安大叔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儿,他自然看得出周建军的变化。
不说别的,光是这身行头,还有出手就是两条好烟的阔气,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这小伙子有钱了,发达了。
于是,他便主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建军闲聊着,一会儿问问在哪儿高就,一会儿夸夸小伙子年轻有为,想要留个好印象。
毕竟,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谁知道这年轻人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呢。
可周建军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儿。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女生宿舍那条路,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期盼。
当林晚秋的身影终于出现时,他那满眼的期盼瞬间就变成了紧张和局促。
看到林晚秋越走越近,周建军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象是被人当场抓住了什么心思似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而林晚秋看到周建军这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也忍不住有些诧异。
她走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是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笑着夸赞道:
“可以啊建军,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收拾一下,越来越帅了!”
林晚秋这么坦荡荡地一夸,周建军更是紧张害羞到无以复加。
在她面前却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那副纯情又无措的小媳妇模样,惹得林晚秋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