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这天就要被聊死了,客厅里的气氛僵硬得象块冰。
坐在一旁的父亲顾卫国,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发出了“哗啦”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象是才刚刚从报纸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一样,开始主动询问顾长庚。
“长庚啊,你们学校开学也有一段时间了,整体情况怎么样啊?”他语气温和,象是在拉家常,巧妙地将话题从刚才的冲突中转移开。
接着,他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把话头递给了儿子,也递向了妻子:“说起来,我倒是有点好奇,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被你们学校选中,到时候和你妈坐在一块儿,面对面地聊文学啊?”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宋文君,又继续对顾长庚说:“你是知道的,你妈这个人,在文学方面眼光高,是出了名的专家。你们学校可得把好关,别到时候找一些歪瓜裂枣的,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真要是那样,你妈看不上眼,自然是不会给好脸色的。”
父亲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给了宋文君台阶下,肯定了她的专业权威,又顺理成章地把话题引到了顾长庚想说的方向上。
果然,这番话让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顾长庚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他立刻接过了话头,表情非常认真地说道:“爸,您放心,这次选拔出来的,绝对都是顶尖的人才,个个都有真才实学。”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象是在为学生们担保,同时也是在给母亲传递信息:“这里面,还有一个学生,之前已经给《人民文学》投过稿了。”
“《人民文学》?”
这个话题,果然成功地引起了宋文君些许的兴趣。作为杂志社的主任,对于有潜力的作者,她总是格外关注。
她斜着眼,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顾长庚,状似随口地问了一句:“哦?那个之前投稿的,笔名叫‘深秋的枫叶’的人,是男的女的?”
“女的。”顾长庚回答得很快。
“漂亮么?”宋文君的问题开始变得具体,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顾长庚几乎没有尤豫,点了点头。
在他的心里,林晚秋当然是漂亮的,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书卷气和坚韧,比任何华丽的外表都动人。
看到儿子点头,宋文君的眉梢不易察觉地向上挑了一下,她身体微微前倾,继续追问道:“比蓓蓓还漂亮?”
“沉蓓蓓”这个名字一从母亲嘴里说出来,顾长庚的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反感,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他这细微却又极其明显的表情变化,一丝不落地,全都落在了宋文君的眼里。
她的脸色,也随着儿子表情的变化,一点一点地,逐渐开始冰冷下来。
客厅里的温度,仿佛又一次骤降。
而始作俑者,父亲顾卫国,则极其识趣地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从报纸上方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在人情世故上有些犯傻的“蠢儿子”,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随后便低下头,饶有兴致地,仿佛真的在看报纸上的新闻。
这时,宋文君的神色已经非常冷了。
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立刻发作,象是要亲手揭开最后的谜底。
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一丝温度:“这么说,你认识这个‘深秋的枫叶’咯?”
说完,宋文君一双眼睛冷冷地、死死地瞪着顾长庚,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你别告诉我,这个什么‘深秋的枫叶’……是曾经甩了你的那个前妻吧?”
“前妻”两个字,她说得格外重。
母亲的话,象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顾长庚顿时愣住了。
他没想到母亲会猜得这么快,这么准。
他已经清楚地察觉到了母亲眼神里的冰冷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很明显,母亲又要发作了。
对于母亲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的强势和控制,顾长庚是发自骨子里的厌恶。
以前在家里,他尚且还会忍耐、退让,但现在,他已经独立了,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他不想再退了。
既然母亲已经猜到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他顾长庚也索性不藏着掖着了。
他挺直了脊背,迎着母亲冰冷的目光,直接、坦然、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承认道:“是的,就是晚秋。”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她现在是我们中文系最优秀的学生,是全年级的标杆班长。学校能选她去参加座谈会,是她的本事,是她的荣誉。”
说到这里,顾长庚的情绪也上来了,积压已久的不满和为林晚秋鸣不平的委屈,让他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挑衅的语气:
“怎么,这么优秀的女人,难道还入不了母亲大人您的法眼么?”
客厅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火气,已经开始在这对母子之间,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了。
宋文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打着转,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子翻腾的怒火。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儿子,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顾长庚,我告诉你!”她的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这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当我的儿媳妇,唯独她,不行!你就直接死了这条心吧!”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馀地。
事已至此,顾长庚也彻底摊牌了。
他心中那根名为“忍耐”的弦,在母亲说出这句话时,应声而断。
他同样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象是砸在地上的石头。
“母亲,我也告诉你。我,顾长庚,就是喜欢林晚秋,我就要娶她。谁,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