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文系的教程楼,到教师办公楼,其实并没有多远,穿过一条两旁栽着白杨树的小路就到了。可今天,这段路在林晚秋的脚下,却显得格外漫长。
中午的太阳正烈,金色的阳光通过白杨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身边不时有说说笑笑的同学经过,他们讨论着中午食堂有什么好菜,或是下午的课程,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这些熟悉而轻松的校园景象,此刻却让林晚秋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单。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心里却象是有两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怕什么!不就是去办公室谈话吗?你现在是他的学生,他还能吃了你不成?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又没做错什么!
另一个却在小声嘀咕:可你们毕竟离过婚啊……还是你甩的他。万一他旧事重提,拿话刺你、羞辱你,你怎么办?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都敢给你下马威,到了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办公室,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林晚秋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顾长庚办公室,
站在门外,林晚秋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胸腔里充满了午后沉闷的空气。她再次抬起手,指关节在那扇厚实的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门内,很快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粗犷的声音,不是顾长庚。
“进来。”
林晚秋心里咯噔一下,推门的手都顿了顿。不是他?难道里面还有别人?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被她缓缓推开。
门后的景象,和她刚才在门口胡思乱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什么独立的单间办公室,而是一间足有四五十平米的大房间。房间里沿墙摆着一圈老式的铁皮文档柜,上面堆满了各种资料和书籍。中间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八张办公桌,桌子都是那种刷着绿漆的木头桌子,桌面铺着玻璃板,玻璃板下面压着课程表、泛黄的照片和一些字条。
整个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旧书本、墨水和淡淡的茶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由于正是中午放学吃饭的时间,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空旷,八个工位上,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个上了年纪的男老师。他头发稀疏,脑门锃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正坐在靠门边的一张桌子后。
林晚秋推开门时,这位秃顶老师正端着一个大号的搪瓷茶缸,微微低着头,正要喝水。听到门响,他抬起眼皮,目光通过厚厚的老花镜片和他鼻梁之间的那点空隙,精准地穿了过来,落在林晚秋的身上。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慢悠悠地开口问道:“同学,你找谁?”
林晚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两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她赶紧将目光从这位老师身上移开,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整个办公室。
然后,她在最角落的那个位置,看到了顾长庚。
他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似乎在批改着什么东西。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也抬起了头。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收回视线,对着那位秃顶老师,有些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找顾长庚额顾老师。”
这一声称呼的转换,显得生硬又别扭。她自己都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秃顶老师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将目光转向角落,冲着顾长庚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哦,顾老师,找你的。”
角落里,顾长庚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两个字。
“过来。”
这两个字,就象是命令。
林晚秋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紧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里再怎么不乐意,再怎么别扭,可眼下,他是老师,她是学生,这层身份压下来,她就得听着。
她默默地吸了口气,迈开步子,穿过一排排空着的办公桌,乖乖地朝那个角落走过去。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的脚底象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终于,她站定在顾长庚的办公桌前,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桌上摊开的教案和一本本学生的作业。
“顾……顾老师,你找我干什么?”她小声地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顾长庚抬起眼,看了林晚秋一眼。他的眼神很平静,就象是在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
但随即,他的目光就从她身上飘开,落向了不远处那位秃顶老师的身上。
只见那位老师此刻正慢悠悠地站起身,一只手拎着他那个硕大的搪瓷茶缸,另一只手扶了扶腰,看样子,是准备出去打水了。
顾长庚的视线收了回来,嘴里的话也跟着不停地说了出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办公室都听到: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回头整理一份你的学习心得。毕竟现在咱们班刚开学,同学们的学习水平参差不齐……”
顾长庚的话说到一半,办公室的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嘭”的一声闷响。
是那位秃顶老师,拎着他的大茶缸子出去了,还顺手柄门给带上了。
随着这声关门声,顾长庚嘴里那句冠冕堂皇的“学习水平参差不齐……”,也跟着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之前那种被旁人围观的、公事公办的氛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私密、也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