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停了,但是还没有化,得扒拉开才能看到下面的石炭。
“铲子给我!”程处默伸手。
“大郎,我来就行,这点小事哪里还需要你动手。”
“我铲你捡,抓紧时间!”
“哦,好好好”程十二把铲子递给程处默。
程处默接过铲子,弯腰扒开表层的残雪,露出下面黑黢黢的石炭堆。
他捡起一块攥在手里,转身递给程十二,声音里带着几分耐心:“你先摸摸这块,再跟我手里这块比对比对——挑石炭有讲究,不是随便捡块黑的就能烧。”
“大郎,你真要烧啊!这个主母也不能让”程十二都惊了。
“别废话!”程处默打断程十二。
“是!”
程十二连忙双手接过来,仔细打量起来。
“这是地下挖出来的石炭,不是树上烧的木炭,挑法跟木炭不一样,得看这煤本身的‘实在劲’。
程处默把手里的煤块递过去,又弯腰从雪下扒出另一块泛着灰褐的硬块:
“你先摸这两块——能烧的好煤,得是纯黑的,表面摸起来有点滑溜,不是那种干巴巴、发灰发褐的。”
“你看这块灰的,要么是没‘长熟’的嫩煤,要么就是掺了‘矸石’的废块,烧起来火软得很,还尽冒黑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程十二捧着两块煤对比,果然见纯黑的那块沉甸甸的,灰褐的那块轻了不少。
程处默又拿起纯黑的煤块,用铲子头轻轻敲了敲,“笃笃”雪地里很清楚:
“再听这声儿——好煤敲着得脆,跟敲硬石头似的。”
“要是敲着闷乎乎的,跟敲湿泥巴一样,那里面准是空的,要么就是裂了大缝,烧的时候一着就塌,撑不了半个时辰就得添新的,白费力气。”
说着,他又扒开煤堆深处,翻出一块裹着白碴的煤块,一掰就碎成两半,里面还嵌着黄白色的小石子:
“这种更不能要!你看里面的白碴子、黄石头,这叫‘煤矸石’,是跟煤长在一块儿的废物。”
“烧不着不说,还沉得很,往炉子里放就是占地方,烧到最后全是硬渣子,还得费劲往外掏,净眈误事。”
程处默把好煤放进筐里,指了指煤块表面:“还有个诀窍——你用指甲划一下,好煤划出来的印子是黑的,不沾手。”
“要是划完手上沾一层灰,或者煤块本身一捏就酥,掉一地碎末,那也是废的,烧的时候要么烧不透,要么烧完只剩一堆灰,热都不顶。”
“记牢这几条就行。”
程处默直起身,拍掉手上的煤末,“第一,要纯黑滑溜的,别要灰褐发干的。”
“第二,掂着得沉,敲着得脆,别要轻的、闷的。”
“第三,捏着硬实,指甲划了不沾灰,别要一捏就酥的。”
“第四,里面别嵌着白碴、黄石头,那都是烧不着的矸石。”
“按这个挑,烧起来火旺,还耐烧,煮水做饭都快,省得来回跑第二趟。”
程十二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把手里的灰褐煤块扔到一边,拿起块纯黑的煤掂了掂,又敲了敲,咧嘴道:“大郎,我明白了!”
程十二也不知道,程处默为什么懂这些。
现在不重要,听程处默的就行。
也没有再劝程处默不能烧,能懂这些门道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石炭的危害呢!
马蹄踏过田埂上的残雪,溅起细碎的雪沫,青色袍服的男子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前方连片的荒坡——正是李世民。
他换下了赭黄常服,只穿一身半旧的青布襕袍,腰束素色革带。
连腰间的玉珏都换成了普通的木佩,若不是眉眼间藏不住的沉稳气度,瞧着竟与寻常乡绅无异。
身后的张阿难与李五也都是灰布短打,见李世民驻足,两人也连忙勒马,垂手立在身后,不敢多言。
“这便是栲栳村的荒坡?”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审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鞭柄。
“之前听户部奏报,长安周边有不少这般闲置的地,今日一见,倒比奏报里写的更荒些,雪化了也尽是碎石子,怕是难种庄稼。”
张阿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荒坡上除了几丛枯黄的野草,便是裸露的褐黄色土块,偶有几块残雪堆在低洼处,看着确实贫瘠。
他轻声应道:“陛下说的是,这般地,便是农户想种,也得先挑碎石、填新土,费的力气比种熟田多三倍,开春怕是没几户愿意来垦。”
现在大唐的人口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属于是人少地多。
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其他人,却看到了不远处的马车。
还有程处默和程十二。
“那边的人作甚?”李世民指了指。
“有马车,肯定不是村子里面的人。”张阿难很清楚,普通村民是不可能有马车的。
能有个牛车就是家里条件好的了。
“大冷天的,这是作甚,怎么感觉不象好人呢!”李世民眯起眼睛。
不是村民,在地里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有情况。
“陛下,我去看看。”旁边的李五连忙表示。
“一起吧!”李世民调转方向,“驾!”
“陛下,要是遇到歹人”张阿难不太放心。
“朕打天下的时候,也是冲锋陷阵的,你们两个同样也是,我们三个还能怕了他们两个不成?”李世民加快了速度。
张阿难和李五无法反驳。
李世民这种马上天子身手不差,比普通人强很多。
到了马车附近,李世民看了看,马车规格可不低。
三人下了马,朝着程处默和程十二过去。
另一边的程处默和程十二也注意到了。
“大郎,来人了,骑马的应该不是村里的,会不会是房遗爱找的人?”程十二有点担心。
“应该不是吧!”程处默也拿不定主意,这里荒郊野外的,真有点叫天天不应的即视感。
程处默很警剔的看着三人。
等李世民几人靠近,程处默小声问道:“认识吗?”
“不认识”程十二自然是见不到李世民和张阿难这些人的。
程处默觉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了。
之前的程处默可能认识,但是现在的程处默确实认不出来。
走在前面的李世民看到了程处默和程十二年纪都不大。
李世民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长安城世家子弟,自己可能见过,但也不熟悉。
所以想不起来了。
“你们两个在此作甚啊?”李世民开口。
程处默看着李世民,还有身后的两个人,不太好惹的样子。
主要是没有感觉到敌意。
“弄些石炭啊!”程处默指了指,随即继续铲起来。
程十二看了看,也低下继续捡石炭。
李世民走过来,“石炭,这个可不能烧,你们两个也不象是烧不起木炭的人,要这些石炭作甚?”
不是房遗爱找来的人,程处默就放心了。
“这位世伯,你家住海边啊?”程处默反问。
“这长安城距离海远,怎么可能住海边?”李世民不解,一脸狐疑,“为何这样问?”
“不住海边,你管这么宽干嘛?”
李世民嘴角一抽。
“不得无礼!”张阿难连忙开口呵斥。
把李世民逗乐了,“你是谁家的?”
“我是谁家的不重要!”程处默停下铲子,“这里不是你家的,我要做什么还得和你说吗?”
“你小子,不能是村里的人,这里应该是栲栳村的地,你怎么还如此理直气壮?”
李世民看着程处默,“虽然说这种东西不值钱,没有人稀罕,但你如此不就是偷盗吗?”
“我怎么就偷盗了!”程处默指了指地上,“这是我的!是我的!”
“地是我的,石炭自然也是我的,怎么就是偷盗了?”
“哈哈哈!”李世民笑起来,“好好好,你也别激动,能不能说说,你要这个作甚?怎么还挑挑拣拣的?”
李世民不可能和程处默这个年纪的人斤斤计较。
看得出来,两个人捡煤炭是有讲究的,不是都要。
不懂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
“这是我的事情,无可奉告!”程处默看了看箩筐,“十二我们走!”
“好!”程十二拍了拍手,抱起地上的箩筐。
两个人没有搭理李世民几人,回到马车上,驾车离开。
“陛下,要不要查查?”张阿难问道。
“不必!没有什么好查的。”李世民走到之前程处默挖煤炭的地方蹲下看了看。
李世民也很好奇,这种东西怎么还挑挑拣拣的。
“要是这种东西能取暖,木炭的价格是不是能低一些呢?”李世民起身,朝着马匹走去,“走吧!去看看其他地方!”
等程处默和程十二到安化门的时候,看到程十一还在。
一直看着路边,直到熟悉的马车出现,这才小跑过去,“大郎,大郎!”
“十一,你怎么还在这里?”程十二停下马车。
里面的程处默也听到了,看到程十一,“你不回府上,在这里作甚?多冷?”
“我回去了,被其他人看到,问起来没办法解释,主母会担心的。”程十一解释道。
他的手有伤,崔氏和其他人就会担心程处默。
“上车!”程处默喊了一声。
“好!”
“手怎么样?”程处默询问。
“皮肉伤,不碍事的。”程十一把钱袋子递给程处默,“大郎!”
“你拿着就行,以后自己小心点,也不知道躲一下”程处默算是补偿程十一的。
程十一就是傻笑。
回到宿国公府,程处默安排程十二去洗煤。
青竹也跟着帮忙,程十一有伤想帮忙程处默不让。
只能在暖阁里面收拾屋子这些。
挖煤,选煤,还有洗煤这些事情,程十二都很懵。
程十二全城参与了,但是也不觉得这样能让石炭可以用。
程铁环找到程处默,“阿兄,精盐的事情,公主殿下答应了,给我回信说现在木炭这些贵,暂时不急,等来年再说。”
“可以提纯一点自己吃,不做生意。”
程处默点点头,“公主殿下考虑的周到,但是现在的木炭也没有贵多少吧!细盐的利润很高,木炭价格上的差异,可以忽略不计吧!”
“我也这样觉得,公主殿下说,现在百姓日子难,木炭价格本来就高,不增加百姓负担。”
程处默点点头,“有道理”
程处默心说,这个公主还挺心善的。
“阿兄,这个黑乎乎的是不是石炭啊?”程铁环也不确定,之前没有接触这些东西。
现在洗好,等上面的水晾干。
“恩!就是石炭。”
“大冷天的,阿兄这是作甚?”程铁环凑近看了看,“书上说,这有毒,会死人的,放在这里会不会有事情?”
“没事,放在这里很安全。”
“是不是有大用?”程铁环一脸期待,“阿兄,是不是啊?”
“不知道,我试试,以后就知道了!”程处默得先保密,试试效果。
程十一有伤,还是被其他人看到,崔氏自然也知道了。
又把程十一叫了过去。
到了暖阁里面,程十一有点紧张。
“手怎么回事?”崔氏更在意的是程处默做了什么,有没有事情。
“回主母,出城遇到房遗爱,被他用马鞭抽的。”这种事情瞒不住,也不敢在崔氏面前说谎。
实话实说,可能没事,说谎被知道了,那百分百有事情。
程处默没有特殊交代,程十一就实话实说。
“大郎和房遗爱又动手了?”崔氏有点不悦。
作为父母,肯定不希望自己孩子三天两头去打架这些。
程处默影响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整个宿国公府。
他是嫡长子,未来的继承者。
“主母,动手了,但是不怪大郎,是房遗爱故意找麻烦”
“大郎受伤没有?”崔氏打断了程十一的话。
“大郎没事。”
崔氏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也重了几分,“没事?”
之前什么情况,崔氏是知道的。
房遗爱是圈子里面打架最厉害的,程处默次次吃亏,次次挨揍。
但程处默也是倔,就是不服气。
遇到打架也不怕,能不能打过是能力问题,敢不敢那就是胆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