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皓伸手推了推他,见再无回应,只得长叹:“唉……”
楚行天默然上前,从遗体旁拾起那卷金丝玉册。
他抬手轻叩嵌玉金椅扶手,机关轻响,座椅悄然移开,露出下方暗格。
将玉册放入其中后,他又将座椅复原,继而从左右扶手与靠背中央,依次取下三块型状奇特的金片——这便是开启暗格的三把钥匙。
它们原本分别藏于百凤羽、纯阳铁鉴与山河鼎之中。
“正是察觉玉天舒身上并无纯阳铁鉴和百凤羽,我才起了疑心。”楚行天低声说道,缓缓在楚岚身侧坐下,“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的心思,我怎会不知?”
“值得吗?”陈皓忽然开口。
楚岚从未想背叛襄王城!
从他所作所为便能看出,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罢了。
如今真相到手,人却已逝……这般结局,真的值得?
而楚行天呢?守着这个秘密,在这座城里困顿三十年,又是否值得?
“值得。”
两个字落下,回荡在空旷大殿中,久久不散。
屋外细雨如织,连绵不止。
襄王城外,群情激愤。
皆因楚行天突然叫停比武招亲大会,令无数人心中憋屈。
像魏心驰这般处心积虑等待一战成名之辈,或是欧阳默这样已然声名初显之人,无不指望借此机会在江湖上更进一步。
然而行至九十里,终被拦下。
前功尽弃,岂能甘心?
就连围观群众也觉不公。
眼看好戏开场,高潮将至,却被硬生生掐断。
不让看,也不让打,这叫人如何服气?
可楚行天行事,何曾向谁解释过缘由?
事实上,能活着离开这里,已是万幸——
他最初打定主意:若查不出幕后黑手,便将所有人尽数诛杀!
早已做好了最狠的准备。
幸而最终揪出了玉王宫三宫主玉天舒。
可关于楚岚的事,始终令人难以释怀。
他勾结外敌,确属死罪;
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从未真正背叛襄王城!
否则,当他得见金丝玉卷那一刻,大可远走高飞。
但他没有。
他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埋藏多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看到了,明白了,于是心满意足地赴死。
他与玉王宫有牵连,却又将这位三宫主彻底出卖。
如今结果摆在眼前:
襄王城的内核机密,依旧安稳藏于楚行天那把嵌玉金椅之下;
玉王宫三宫主被擒,所有图谋化为泡影。
即便被押之时,那人仍寄望于楚岚相救……可惜,不过是妄想一场。
从一开始,楚岚就没打算让他活着踏出襄王城一步。
至于那三宫主,楚行天已亲笔修书一封,命信鹰送往朱雀府小天池苏家,交予苏星辰。
自从金丝玉录一事发生以来,苏星辰便一直在追查西海动向。
如今有了这名关键人物,局势或将迎来转机。
天南武林近半年来的动荡风云,或许也将因此掀开新的一页。
但这些,此刻的陈皓都无心关注。
他正坐在襄王城的瀚海楼中,手中捧着一本古旧秘籍,静静翻阅。
瀚海楼——取“武学浩瀚如烟海”之意,故得此名。
此处乃襄王城藏武之所。
此前楚行天曾允诺,待事了之后,任他自由参阅。
如今果然如此,无人阻拦,亦不限时限书。
只是此事馀波未平,心中思绪难静,实非潜心习武的好时机。
因而他并不奢望顿悟突破,只想择一本典籍,细细研读,聊以安神。
此刻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册名为《阎浮指》的武学典籍,记载着一套极为玄奥的指法。
他在原地静坐了将近半个时辰,却连第一页都未能翻过。
只因每读一句,便觉意蕴深远,仿佛字句之间藏着无穷机锋,稍有疏忽便会错过真意。
终于,他轻叹一声,将这册秘籍贴身收好。
此处藏书并非孤本,皆为手抄誊录,凡看中的,皆可取走。
陈皓揣着书,缓步下了楼。
楼外雨帘如织,楚行天仍伫立原地,未曾离去。
见陈皓现身,他淡淡开口:“挑好了?”
“恩。”
陈皓颔首:“《阎浮指》,可不是你那‘襄王落神指’。”
楚行天冷笑一声:“不必逞口舌之快。
迟早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接过我襄王城的传承。”
“……”
陈皓无奈摇头:“江湖上多少青年才俊,只要你放出风声,想拜入你门下的高手,怕是能从门口一路跪到武灵城去。
何必非得缠着我不可?”
“原本,本座可以给你千百个理由——你重情守诺,心思缜密,资质出众,哪一个不值得托付衣钵?”
楚行天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可如今,这些都不必提了。
这世上敢拒绝我的人本就不多,而你……越是推辞,本座便越是要定你了。
你能如何?”
“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本座行走江湖,几时讲过公平二字?”
两人唇枪舌剑几句,终究又归于沉默。
片刻后,楚行天问:“何时动身?”
“等雨歇了就走。”
陈皓望着天色:“这一路折腾下来,身心俱乏,得回去好好调养。”
“你在江湖打滚多年,竟也会累?”
楚行天嗤笑一声,却未多言,只道:“临行前,去看看云儿吧。
这次比武招亲突然叫停,外头那些莽夫骂声四起,本座懒得理会。
可云儿心里委屈,她原以为……能顺顺利利嫁你为妻。”
“她还是个孩子。”
“那你教她练功,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时,可曾记得她是孩子?”
楚行天面色一沉:“再重申一遍——若将来你敢负她,不论你武功高到何种境界,本座也必与你清算到底!”
陈皓默然。
他知道,在楚行天心中,女儿或许比那个深埋三十年的秘密更重。
为了那个秘密,他能独守一座死城三十馀载;
可为了云儿,他竟能破例踏出襄王城一步……
孰轻孰重,实难权衡。
两人再度陷入寂静。
陈皓仰头望向细密雨丝,楚行天则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掌,缓缓屈伸五指:
“那剑心圣女,身份特殊,你最好莫要动心。”
“我怎会?”
陈皓急忙摆手:“你别乱说。”
“急什么?”楚行天淡然道:“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沧海剑派四院之中,唯有洗心院最为诡异。
他们所谓的‘洗心剑法’,近乎逆天而行——把活人炼成石象的邪术。
当年那位剑心圣子,何等惊艳绝伦?最终却剑心成魔,落得个悲惨下场。
如今还被囚于枯剑阁中,日日夜夜承受魔气蚀骨之痛。”
“你若对她生情,恐怕终将成为她踏入剑心通明之境的垫脚石。”
他目光微凛,扫了陈皓一眼:“我知道你现在无意于她。
但情之一字,最是难料。
你与云儿同行不过两日,她便已芳心暗许;那七海圣女眼界何其之高?西海俊杰无数,偏偏对你倾心不已。
世间情事,从无道理可言。
本座今日只是告诫你一句——莫要到最后,伤人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