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终了,陈皓缓缓放下含霜笛,场中仍有残存气息未绝的黑衣人,但此刻皆口溢鲜血,命不久矣。
唯独那个用刀的高手,因全身脱力瘫卧原地,眼神涣散,只能等死。
陈皓缓步上前,手中缠丝天魔功运转,轻轻揭开其面上黑巾。
底下露出一张扭曲狰狞的脸孔,双目失神望天。
陈皓探指入其口中,在上腭后牙处摸到一颗隐秘毒囊,随即取出。
他将毒牙递给匆匆赶来的明闻,淡淡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明闻低声应下,脸色阴沉。
那一刀虽未致命,但他身为一家之主,武功竟连一招都未能使出,心中郁结难平。
陈皓微微摇头,早说过这些人绝非泛泛之辈,偏不信邪,如今吃亏,又能怨谁?
的确,这一夜的局面,早在他预料之中。
名剑山庄的人都已复灭,残党夤夜追杀漏网之人,岂不是顺理成章?
何况他们入住明府,本就是有意放出风声,引蛇出洞。
起初不知明家牵涉其中,如今既已知晓,何不顺势借力,演一出请君入瓮?
于是,陈皓一早便让明闻着手布置,白日里不动声色,待到夜色笼罩,明府表面平静如常,内里却早已布下层层防线,暗中调换守卫位置,宛如一张悄然收拢的罗网。
明闻听完陈皓的安排,心头一阵激荡,摩拳擦掌地表示要亲自会一会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徒,好好较量一番。
他对自家这套守御体系向来信心十足——明府在天凤城屹立多年,何曾没有贼人觊觎?可但凡胆敢闯入者,无不是落得个当场擒拿、人证俱在的下场。
他甚至拍着胸脯放话,这回定要将对方一锅端尽,一个不留。
陈皓虽有劝诫,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这些黑衣人竟对布置在暗处的机关迷阵视若无睹,毫不迟疑地穿行而过,令人震惊。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虽不能言语,却诡计多端,步步为营,若非陈皓及时出手,自己恐怕早已命丧当场。
念及此处,连明闻也不由得脊背发凉,再看向地上那具尸体时,眼中怒火更盛,一把将其拽起,咬牙道:“就算他是哑巴聋子,我也要撬开他的嘴!”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逞强……显然老头儿面子上挂不住了。
陈皓心里轻叹一声,抬头望见明家子弟正在清理现场,而众人投向他的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敬畏。
那一招“天龙八音”出手之后,又有几人能真正镇定自若?
他对此并不在意,真正在乎的,是这些人的来历。
明闻能不能从这人口中挖出点有用的东西?陈皓压根没抱指望。
这些人分明是死士,铁了心赴死而来,想从他们嘴里掏出线索,难如登天。
他设此局,本意也只是引蛇出洞,趁其不备,尽数铲除罢了。
此刻,他只是默默握紧了肩上的剑匣,轻轻摇头——没错,即便身在明府,他依旧未曾卸下兵刃。
走镖的人,从来都是兵器不离身,哪怕脚下是别人的宅院。
“不如全都杀了,省得后患。”
他低声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回房。
一夜无事。
叶绽红确实早早歇下,对昨夜风波知之甚浅,还是第二天由明闻细细告知才明白原委。
而明闻的脸色,始终阴沉。
“什么都没问出来。”
答案早在预料之中,陈皓也未多言。
经此一役,那些人若还想打明府主意,至少得掂量掂量分量。
趁着空档,他借沧海镖局的隐秘记号传去一封密信,将眼下局势简要说明。
这伙人身份成谜,目的不明,先是突袭名剑山庄将其屠灭,谁知接下来还会掀起什么风浪?如今自己已卷入其中,镖局那边也不能毫无防备。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彭小虎。
这一找,便是整整三日。
三天后,叶绽红身体尚未痊愈,但也恢复了七八成,所受多为皮肉外伤,性命无忧。
明闻前来通报时,神情凝重。
“找到了彭小虎……可人已经没了。”
语气干脆,毫无遮掩。
陈皓与叶绽红当即动身赶往。
发现尸首之处,并不在天凤城内,而是城郊一处寻常民宅。
寒冬凛冽,尸体早已冻得僵硬,难以判断确切的死亡时辰。
陈皓盯着那具遗体,嘴角微微抽动——原本寄望于彭小虎这条线能通向叶青英,如今却是断了。
叶绽红脸色同样难看。
明闻叹息道:“这小子没在城里住,反倒花钱在这儿买了间屋子安身。
若不是寻人时恰好碰上了原屋主,还不知要在城里兜多久圈子。
他付的钱,都够人家再置办一块地了。”
陈皓边听边大致查看彭小虎的死状。
“咽喉一剑封命,干净利落。”
叶绽红也凑近看了看,摇头道:“凶手身份难辨。
彭小虎武功平平,地藏剑的真传连三分都未得,江湖上能一剑取他性命的人,数不胜数。”
“杀他的人是谁,并不重要。”
陈皓目光落在尸体紧攥的右手上,“临死前为何死死握拳?手中却并无兵刃……而且——”
他又看了眼左手掌心,那里布满厚厚的老茧。
显而易见,此人惯用左手。
“一个左撇子,临死前为何偏偏攥紧了右手?”陈皓在心里推演了一遍——徜若自己遭遇不测,即便未持兵刃,本能也该伸手去护伤口,断不会让双手自然垂落,更别说紧紧握住了。
念头一转,他蹲下身,用力掰开彭小虎的右掌。
掌心赫然躺着一块小巧的铁牌。
那牌子通体漆黑,上面仅刻着两个字:归寐!
叶绽红一眼瞧见,脸色骤然发白:“归寐院?”
“亡魂林……归寐院!”明闻眉头深锁,“难道这事竟牵扯到那个地方?”
归寐院,曾是天南一带一处早已湮灭的遗迹,藏身于亡魂林深处。
这“亡魂林”之名,并非因妖邪作崇,而是因这片林子埋葬了太多性命。
千年前,这里原是一派兴盛宗门,名为归寐院。
其鼎盛之时,势力远超天南诸派,几乎独霸一方。
然而野心渐起,意欲吞并周边门派,掀起连绵血战。
紧接着,又传出他们修炼邪术、以活人精血炼功的骇人传闻。
这一消息如烈火浇油,终使各大门派联手围剿,将原本名为“绿柳林”的此地,彻底化为杀戮战场,誓要铲除归寐院。
归寐院据林死守,双方鏖战长达半载。
其间刀光剑影、尸横遍野,整片林子无寸土不染血,无一处不埋骨。
每一捧泥土之下,皆可能翻出江湖儿女的残骸。
这场旷日持久的浩劫,最终以归寐院焚毁复灭、各派死伤过半而告终。
此后江湖传言纷起:有人说归寐院本无意争霸,所谓吞并不过是被构陷;也有人言,采血练功纯属捏造,只为给群起攻之披上大义外衣。
众说纷纭,真伪难辨。
但归寐院终究灰飞烟灭,真相也随之沉入荒林废墟之中。
那片土地埋骨太多,怨气似凝,渐渐成了武林中人避之不及的禁地。
虽偶有胆大者试图深入探秘,却皆无功而返,甚至有人一去不回。
如今,竟从彭小虎手中发现刻有“归寐”二字的铁牌,怎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莫非叶青英离开名剑山庄,正是因为地藏剑李天书掌握了归寐院的线索?
若真是关乎归寐遗藏,倒的确值得庄主亲自涉险。
而那些神秘杀手接连出手,是否也为同一目标而来?
种种猜测盘旋心头,却无实据支撑。
此刻陈皓唯一确信的是——叶青英还活着。
既然线索指向亡魂林,那便没有退路。
他侧目看向叶绽红,只见她眸光微闪,神情已定。
“你们这副模样……”明闻望着二人,轻叹一声,“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事已至此,这是唯一的踪迹。”叶绽红语气坚定,“庄主未必就在林中,但必与此地有关。
我必须走这一遭。
名剑山庄的血债,不能无人偿还。”
陈皓拍了拍背后的剑匣,嘴角微扬:“沧海镖局接下的诺言,从不失信。”
明闻抱拳一礼,郑重道:“名剑山庄铭记阁下恩义。
你们放心前行,我会立刻追查这背后势力的底细。
无论如何,这一劫,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议定之后,再无迟疑。
两人从明闻处牵来两匹快马,即刻启程。
叶绽红伤势未愈,但已能行动,勉强可战。
亡魂林距朝凤山并不遥远,往北疾行,快马十日内便可抵达。
这也是陈皓愿赴此行的原因之一——任务未竟,且路程尚近。
只是这条路,无论对陈皓还是叶绽红而言都颇为陌生。
策马奔了一日,入夜后四顾茫茫,竟连个落脚的村落也寻不到。
这条路上的城镇稀少得令人诧异。
眼看天色渐晚,四野无人,两人只得在荒郊野外寻了个避风处,生起一堆篝火,热了几个粗粮饼子充饥。
寒风刺骨,夜气如霜,寻常人哪怕围着火堆也难挡这彻骨冷意。
幸而陈皓内力绵长,真气流转不息,周身暖意融融,寒气近不得身。
叶绽红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指尖微颤,显是有些受不住。
陈皓略一思索,便解下身上那件厚实披风,随手抛给她。
“多谢。”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