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小姐连忙走出屋去,等她再次进来时,手里捏着把木尺。
小野一把抢过木尺,半蹲着身体,依次对着桌上的鱼肉一通测量,一片也不放过。
“二毫米一厘米五毫米”
随着小野手中的尺子一片一片量过去,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最后,他绝望地扔掉了手中的直尺,颓然坐地。
“怎么会这样?绝无可能啊。”他痛苦地呢喃道。
每一片鱼肉的厚度,都如同高个男子在切割前说的那样——分毫不差。
这是多么惊人的准确性和稳定性。
小野即便此刻也毫不怀疑,世上绝没有哪一位厨师,能将刀功做到如此极致。
但还如铁塔一般站在桌旁的高个男子却做到了!
小野坐在地上,看着身前男子瘦削的背影,犹如天神下凡。
好一会儿,小野次郎才缓缓起身,此前苍白的脸渐渐变得红润。
他羞愧地说道:“先生,你的技艺已经令我不,我们整个小野家族深深折服,这世上,再无人可以超越先生还没请教大名?”
“我姓黄”高个男子只说了姓氏,便不再开口。
“对了,黄先生,满桌的刀具虽不算上品,但也能勉力一用,何苦要自削竹剑?”小野说这话时,早已没有了先前咄咄逼人的傲慢,反而异常真诚。
“鱼肉的鲜美最怕被金气所化,沾染了刀刃的金属之气后,生气至少溃散一半。而竹剑荡漾的是自然之气,这种自然之气不仅能涤荡污浊,还能化解腥气,令鱼肉更加鲜美。要论这吃的艺术,你们日本人怎及我们一二?要论刀叉的历史,世上又有哪个国家能如我们一般悠久?可在这吃的方面,我们老祖宗为什么传下来的却并非刀叉,而是竹箸?你们东施效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罢了。”高个男子沉声说道。
小野次郎深深地低下了头,细细品味高个男子的这番话,讥讽之中暗含机锋,他一时间颇有豁然开朗之感。
他在心中赞叹,高个男子已将自然之道融会贯通,寥寥数语,他已受益匪浅。
高个男子说完,便不再理会小野。
他用竹筷轻轻夹起最珍贵、最鲜嫩的鱼顶肉,放进洁白的骨瓷盘中,缓缓从桌后走出。
众人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他,等待他第一个品鉴珍馐。
宾客中,本有地位更高者,但高个男子刚才一“割”制“敌”,便毫无争议地自动拥有了优先挑选的资格。
高个男子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走到一个装扮轻浮的女子面前,谦卑地递上瓷盘。
此前簇拥在他身旁的同伴,均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似乎颜面尽失。
可是,那个女子毫不领情,竟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转身便走。
“装模作样。”众人都听见了女子口中飘出的这个词。
开鱼时镇定自若的高个男子,此时也难免尴尬至极。
女子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自己目瞪口呆的同伴,面露不悦:“还不走?没吃过席?”
“可可是鱼还没吃呢?我可是付了三万块!”苏砚声看了看桌上身首异处的大鱼,心疼地说道。
他话音未落,萧望穹已紧跟江浸月走出门去。
“等等我!”苏砚声说完,正要追出去。
“喂,你们哪个单位的?”高个男子无奈叫住了苏砚声。
“关你什么事?”苏砚声消失在门口。
高个男子怔怔地望着门口,呆立半晌,这才落寞地回到人群中,
“黄总,不要因为这些不速之客坏了雅兴”有人轻声劝道。
“就是,看那女人的装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有人高声诋毁。
“住嘴!”高个男子冲同伴怒吼。
同伴们虽遭训斥,但无人面露不悦,均恭敬地垂手侍立。
“帮我查查,他们哪个单位的,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高个男子很快收敛了情绪,平静地说道。
“是。”有人应承道。
高个男子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黄总,鱼你不吃了?”有人小声询问道。
“寡然无味。你们吃。尽兴。”
高个男子声音飘进来,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扫兴,要不我带你们去酒吧坐坐?”重新坐回车里,苏砚声轻声问道。
“不去了,想回去休息。”萧望穹连忙答道。
“没问你。”苏砚声狠狠瞪了萧望穹一眼。
“行吧,是我坏了两位的雅兴,理应舍命相陪。走。”江浸月没有扭捏之色,果决地回应道。
苏砚声欣喜地发动汽车。
“对了,小江,那男的是谁啊?”沉默半晌,苏砚声怯声问道。
他深知,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江浸月无动于衷,依然侧头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
“不管他是谁,倒是挺有骨气的,言谈举止有谦谦君子之风。”萧望穹轻声说道。
苏砚声一撇嘴:“什么谦谦君子,不就是一个唯手熟尔的屠夫罢了。”
“屠夫”江浸月忽然转过头来,紧紧盯着苏砚声的后脑勺。
苏砚声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两道犀利的目光刺入头皮,让他头皮发麻。
“屠夫屠夫”江浸月轻声呢喃着,从平静变得悲愤。
“他其实就是一个屠夫!”
江浸月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仰躺在座椅上。
苏砚声和萧望穹从未见她如此冲动,见她缓缓闭眼,也就不再开口。
车停在了海城最喧嚣、最豪华的酒吧门口。
门口西装革履的经理一见车牌,便疾步而上,笑脸相迎。
“苏哥好久不见!今天大驾光临,令小弟喜不自胜,我就说嘛,一上班就感觉心潮泛起波澜,预感定有贵客临门”经理马屁成精,一顿疯狂输出。
“打住!”苏砚声瞪了经理一眼,“这两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安排最好的卡座。”
经理立刻噤声,侧身,腰弯90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萧望穹哭笑不得。
和苏砚声认识不过几小时,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萧望穹瞟了江浸月一眼,知道自己是沾了她的光。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迫成为攀龙附凤之辈。
三人在卡座坐定,果盘、小吃、洋酒一一摆上。
江浸月面无表情地取过酒杯,自斟自饮,仰脖而尽。
豪迈之风令苏砚声和萧望穹大为惊讶。
“浸月,悠着点。”见江浸月又斟满一杯,苏砚声连忙伸手拉住。
“怎么,怕我喝太多,舍不得钱?”江浸月冷笑。
苏砚声连忙放手,自己也斟满酒:“哪里的话!既然如此,那我陪一个。”
萧望穹见他俩这个喝法,摇摇头,侧目看向舞池。
他们所在的这个卡座的确是最好的,不仅居高临下,所有一切尽收眼底,还隐入黑暗,私密甚好。
舞池中,灯光迷离,魅影晃动。
舞台上的年轻男女在劲爆的音乐声中扭动腰肢,尽情挥洒青春和性感。
萧望穹不喜这样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嘈杂环境和充斥着荷尔蒙的氛围,心道:再坐十分钟就离开。
可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个女人后,却再也挪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