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化着精致的容妆,长发披肩,笑容迷离,深蓝色的低胸晚礼服将她的上半身修饰得丰满圆润,下半身雕琢得笔直修长。
而不断从她脸庞上掠过的浮光,在俏丽的五官下轻刻出绚丽缤纷的阴影,即便萧望穹和她相距十几米,也甚觉妩媚动人。
“尤物。”
这个词毫无防备地钻进萧望穹的脑中,让他顷刻间感到羞耻,愤而立刻将之抛向九霄云外。
萧望穹从来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
只因那人的眉眼之间,似是故人。
苏砚声和江浸月都发现了萧望穹长久的呆滞。
两人放下酒杯,悄声来到萧望穹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臭小子,眼光不错!从这个距离看下去,那妞的妖媚都不减半分。原来,你喜欢这号的!”苏砚声放声大笑道。
“原来男人都一样。”江浸月的声音淡如水,但言语中的ph值隐隐低于7。
“滚!”萧望穹起身,缓缓走下阶梯,目不转睛地朝着女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女人仿佛远有磁场,近有推力,萧望穹越靠近那女人,步伐越是吃力。
苏砚声兴趣盎然地看着萧望穹犹豫而又无可适从地找到一根柱子,斜依其上,躲藏身影,近乎于管中窥豹。
“原来男人都一样。”苏砚声轻笑道,“正所谓明枪易躲,暗‘贱’难防啊。”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江浸月。
江浸月冷哼了一声,目光始终没有脱离萧望穹。
苏砚声的眼神随即变得酸臭
女人与生俱来的第六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暗处的目光。
女人暮然回首,早已满不在乎的目光在萧望穹的咄咄逼视之下,竟节节败退,从惊喜变得惊恐,进而慌张。
她手中斟满酒的高脚杯忽然从指缝中滑落,猩红的液体溅在了一个外国男人的西裤上。
女人慌乱地从桌上扯过纸,一脸歉意地要给男人擦拭腿上的污渍。
外国男人似乎毫不在意,笑着抓住女人洁白的手腕,顺势拉进自己的怀里,将热烈的鼻息喷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慌忙起身,想挣脱男人的怀抱,无奈外国男人身强体壮,如铁箍一般牢牢环抱住了她。
萧望穹忽然从斜刺里杀出,冲到了卡座之内,一把就把女人从外国人的怀中拉了出来。
“你特么是谁?”外国人肆无忌惮地叫骂道。
自从他来到中国,还从未遇到过抵抗,连拒绝都没有过。
萧望穹根本不搭理,他想拉着女人离开卡座。
但他没有料到,女人甩开了他的手。
他回头惊讶地看着女人,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林婉柔?”萧望穹的声音透着一丝绝望。
“萧望穹,是我。”林婉柔脸上的表情从羞愧变得强硬,声音忽然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萧望穹看着身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
林婉柔是他大学本科的同学,虽然家境不好,但学习一直非常努力,和萧望穹一样,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机械专业的女生本就凤毛麟角,再加上林婉柔恰如她名字一般婉约柔美,从一进校起,追她的人排起来,可以绕女生宿舍楼三圈。
每晚,从自习室回宿舍的必由之路上,总有大胆狂徒一声断喝,从小树林杀出,拦路抢跪,向她掏心掏肺,然后被她没心没肺地拒绝。
那条路,撒满了少年们出师未捷的泪水。
伴着她一同踏过那条千颗潮湿的心、万粒潮湿的泥铺就的小路的,便是萧望穹。
两人时常在一起自习,自习室、图书馆留下了他们孤影相随、孤灯相伴的身影。
无关爱情,关乎友谊。
两人家境都不好,林婉柔更甚。
担负全家希望的人,只会心无旁骛地向上生长,不会错生出毫无用处的旁枝末节,比如爱情。
毕竟,想要结束原生家庭的束缚,只有跳出家庭的陋习和世俗的泥潭,站得更高、飞得更远。
所以,两人只有惺惺相惜的友谊和彼此鼓励的学习动力。
直到本科毕业。
林婉柔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家庭越勒越紧的束缚,弟弟也要读大学了。
二选一,永远是穷人的难题。
有时候是资本的胁迫,有时候是资金的拮据。
但终究会以弱势人的牺牲得到化解。
她成为了牺牲品。
那天夜晚,在那条撒满别人泪水的湿润小道上,第一次揉进了林婉柔的泪水。
这是萧望穹第一次看到即便拮据地在图书馆啃馒头也依然心无旁骛看书的林婉柔哭了。
萧望穹这才猛然惊觉:她是一个女生。
萧望穹看着她决绝地撕掉了名牌大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扔向空中。
纸片破碎,如夏日寒雪纷飞,她的面容在月光下从痛苦变得平静,继而冷酷。
当她扭过头看着萧望穹的时候,眼中已没有了痛苦,深邃得空无一物。
“萧望穹,从此各奔东西,你有什么打算?”林婉柔忽然笑了,脸颊上还挂着来不及蒸发的泪水。
自己的学业已走到末路,再无人定胜天的胜算,这个时候还关心别人的打算。
不知道这是林婉柔的坚强,还是她的柔软。
“我我也不知道。”萧望穹把手伸进衣兜,紧紧捂住里面浸着手汗的录取通知书。
两人相约研究生考同一所名校,萧望穹即便其他科目分很高,但英语一科就足以荡平他所有的优势。
这从小到大相伴左右的短板,已经让他习惯了挨这一板。
林婉柔考上了,而他只考上了一所普校,和两人共同的梦想差得很远。
他本想提前宣布噩耗,送上祝福,谁料林婉柔的“喜丧”来得这么突然,喜悲之间,就要把她送上归途。
“萧望穹,即便你的学校差强人意,但至少还有学上。”林婉柔纤细的指尖搭在萧望穹的肩上,他的全身忽然如触电般地痉挛。
一股温暖的热流瞬间流遍了他的全身,但肩头却有重逾千钧之感。
他从未和林婉柔靠得这么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林婉柔轻微温热的鼻息,闻到她身体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萧望穹的脸红了,还好夜色沉沉,遮住了他的羞赧。
“我走了,你要继续向前。你现在可是一个人担负两个人的梦想”林婉柔的声音越来越低,轻轻哽咽道。
说完,她便再无留恋地转身,小跑着离开。
萧望穹呆呆地看着林婉柔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忽然在心中埋怨自己:“我是不是应该抱抱她。”
第二天一早,萧望穹就去了图书馆。
即便望穿秋水,他身旁的座位还是从早上空到了夜晚。
“她一早就走了。”
女生宿舍楼前昏暗的灯光下,林婉柔的舍友穿着宽大的睡衣,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么晚还把她叫下楼的萧望穹。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不知道?”
舍友的疑惑让萧望穹满脸尴尬。
“谢谢你。”萧望穹连忙转身离开。
林婉柔的手机从此再也无法接通。
当萧望穹去学校报到后,林婉柔的手机已经销号。
从此,林婉柔便彻底从萧望穹的世界里消失。
忙碌的学习之余,萧望穹还是会偶尔想起林婉柔,想起那个令她心碎,又令他心跳的夜晚,忍不住地惋惜和心疼。
“也许,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村妇女了吧。”萧望穹甚至想道。
多年后的这晚,当他和林婉柔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重逢,他才痛苦地发现:也许成为农村妇女都是上天眷顾,她现在看起来,像失足妇女。
“这些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