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萧望穹的手机准时响起。
“下班了,你藏在哪里?怎么不见你出来?”手机里,苏砚声的声音隐隐伴着汽车的低鸣。
萧望穹这才仔细抖落掉一身的尘土,整理了一下着装,缓缓下楼。
出了科研楼,一进到楼前广场,他远远就看见路边一辆暗红色的保时捷卡宴车窗徐徐降下,一个戴着墨镜的人正使劲朝他挥手。
不是苏砚声还能是谁。
“坐后面。”见萧望穹不通世故地一把就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苏砚声赶紧说道。
“哦。”萧望穹愣了一下。
“这是女王座驾!领导专座在后面!”苏砚声笑容真诚,言辞尊敬,醉翁之意明了。
“哦。”萧望穹笑了笑,坐进了后排。
“你这一天都待在那儿?”萧望穹上车后,苏砚声没再看后座的“领导”一眼,殷切的目光始终钉在科研楼的门口。
“嗯。”
“老孙不是说明天才到位吗?这么心急?”
“不然,我也没地方去啊。”
“没地方去?”苏砚声终于有了点惊讶之色,但依然如老僧入定一般,人保持定力,目光保持钉力。
“你之前在哪个部门?”
苏砚声并非此刻突然对萧望穹的身份感兴趣,不过是聊着闲话,打发时间。
他心里很清楚,能被孙乾叫过来的人,不是院里的小透明,就是领导棋盘上的弃子。
听孙乾的介绍,怎么这萧望穹刚进来,就透明了,就被弃了?
“这是火箭坐反了啊!”苏砚声在心中暗自笑道。
“我之前在”
“不重要!”苏砚声兴奋地打断了萧望穹的话,“重要的来了!”
说完,他摘下墨镜,一把打开车门,跳出车外,一路小跑,迎上了从科研楼门口走出来的那个娇小人影。
萧望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趴在车窗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浸月视苏砚声于无物,面无表情地走近车旁,一把拉开车门。
“凑那么近干嘛,滚进去。”江浸月声音不大,声势不小。
萧望穹赶紧如一只乖巧的小猫,一个敏捷的侧滚翻,滚到了车座的另一边。
“这么滚,你还满意吗?”萧望穹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问道。
江浸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出嘴角两颗浅浅的梨涡。
萧望穹不觉看得有些呆了。
他没想到,江浸月偶然露出的不加掩饰的轻笑,竟胜过了清冷的月华。
“你其实不应该时常板着脸,好像大家都欠你很多钱。你应该常常笑笑,说不定欠款都回来了,还能赚不少。”萧望穹说道。
“要你管!”江浸月的笑容如昙花一现,瞬间又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浸月,这才是女王座驾!”跟在江浸月身后的苏砚声一看自己心仪的美女竟和萧望穹并肩而坐,脸色一变,随即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什么女王座驾?这后面难不成还是女仆座驾?我就坐这儿,宽敞。”江浸月言语冰冷。
苏砚声无奈,只好叹了口气,狠狠地瞪了萧望穹一眼,朝正襟危坐的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会儿演什么坐旁不乱,赶紧上前面来啊!公平起见,大家都雨露不沾!
萧望穹装作没看见,开始闭目养神。
“还愣着干嘛?赶紧开车。”江浸月见苏砚声站着不动,眼里似乎全是萧望穹,“就这点儿时间你们还眉来眼去、情意绵绵?一会儿到地方了更宽敞,别在乎这朝朝暮暮。”
“说啥呢?我取向正常,好吧。”苏砚声争辩道,“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气鼓鼓地走进驾驶室,发动汽车。
一路只有苏砚声有话。
对于后排两个一言不发的人来说,苏砚声一路上逞的口舌之利,都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本想引起江浸月的注意,却一不注意,一辆三轮车从斜刺里杀出。
他猛打一圈方向盘,把江浸月送进了萧望穹的怀抱。
惊魂初定,苏砚声从后视镜看到满脸通红、惊慌起身的江浸月和一脸无辜的萧望穹,再次惊魂。
他立刻伸出头,对着三轮车驾驶员这个“艳遇刺客”宣泄自己悲愤的情绪。
直到保时捷停在一座充满古韵的建筑门口,苏砚声才算又重新找回了掌控感。
鳍合轩,一百年前,只是北海道渔村里一个家族传承的小店。
如今,已是极富盛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
顶级食材、匠人手作是它的标签,而把硕大、肥美的海鲜拼接成细腻、赏心悦目的艺术品,是它难能可贵、传承百年的技艺。
鳍合轩的大门,做成了古香古色的水榭亭台,小桥曲折婉转,渐入幽深,桥下浅水流淌,锦鲤成群。
站在门口,只能看见亭台上古朴的灯笼闪烁着幽暗的光,根本看不见内里是什么模样,平添了一份神秘。
“这是海城最顶级的日料店,今晚有从北海道空运过来的重达200公斤的蓝鳍金枪鱼开鱼仪式,带你们过来见识见识,品一品来自深海的气息。”苏砚声朝穿着深蓝色精致和服、脚踏木屐的侍者亮了亮手中的黑卡,笑着给二人介绍道。
侍者一见黑卡,先深鞠一躬,微笑着将三人引入门内。
红漆大门在三人身后徐徐关闭,尘世间的一切喧闹便戛然而止。
在侍者不时回头关切的引导下,三人转过曲径通幽的浅水廊桥,内里豁然开朗,别有一番洞天。
一条雕龙画凤的石板铺就的石板路蜿蜒向前,路两旁每隔几米就挂着灯笼,映衬得石板路浮动起一层浅浅的金光。
在灯光辉映下,能依稀看见路两旁古柏参天、翠竹耸立,树下绿草茵茵,各色鲜花争奇斗艳,让人顿感仿佛偶入一座深山古刹之中。
这里隔绝了外界的喧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水声淙淙、虫鸣戚戚,更显幽静。
侍者带他们走进翠竹之中,竹林掩映之下,竟镶嵌了一扇小巧古朴的木门。
门上的窗棂格,透出昏黄幽暖的灯光。
侍者轻轻推开门,轻声说道:“各位,请进。”
木门很小,仅容一人通过。
苏砚声率先进入,江浸月紧随其后,萧望穹也赶紧跟了上去。
江萧二人一进门,内心随即一震。
只见这屋内极为宽敞,灯火通明。
室内全然一股原木风,全是上好的实木装饰,木色虽单调,但风格统一,毫无乏味之感。
屋内烛火闪动,浮光掠影,虽无金碧辉煌之艳,但极具厚重古朴之雅。
只见大厅正中央,放着一张宽大的木桌。
桌上,一条近3米长、通体乌黑发亮的浑圆大鱼正静静地横卧其上,等待着被人宰割。
桌旁,十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正环伺在大鱼的四周,准备欣赏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盛况,仿佛在傲慢地回味着自己光辉的过往。
他们保养精致、神采奕奕的脸上,泛起了兴奋之色,早已无欲无求的眼中,竟也流动着欲望之光。
听见木门“吱呀”作响,那十几个男女转过头来,看了看三人。
这十几个人应该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眼光何其锐利,一眼就看出苏砚声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衣着朴素,一定出自寒门。
至于他俩为何会出现在这种高端、私密的场合,有何际遇,他们没有兴趣知道。
成功人士的特质,就是不会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
于是,十几个人又同时扭过头去,不再关注这三人的举动。
只有一位衣着素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高个男子怔怔地望向三人,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淡漠变得惊讶。
他朝身旁的两人低语一番,随即快步朝三人走来。
苏砚声这才仔细看了看他,见这男子眉清目秀,一脸儒雅,好似山间隐居的高士一般,赶紧在记忆里搜索是不是认识这号人。
毕竟,他脸上散发出的似是故人来的惊喜,已然喷薄而出、收敛不住。
苏砚声毫不怀疑,能进入这种场合的人,只可能是他苏家的故人,即便自己对他如此陌生,但自己这张脸就已经是海城马屁精趋之如鹜的头牌马屁股了。
苏砚声停住脚步,以傲然之色准备迎接随之而来的问候、逢迎、吹捧,这套流程他已应对自如。
可惜,那人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而过,路过萧望穹,停在了江浸月身前。
苏砚声连忙回转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正面而立的两人。
只见江浸月一如既往的冷漠,而那人却骤然间脸红似火。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难怪遍寻不着,原来你来了海城。”在江浸月的冷眼面前,那人失了儒雅,多了局促。
“找我干嘛?难道我们之间还有瓜葛?”江浸月心气高傲,眼望向别处,仿佛眼前之人如空气一般,“麻烦能不能别挡道。”
“岂止瓜葛?!说不定还有大瓜!”苏砚声凑上来,心中不快,又充满期待。
那人很是尴尬,脚下似乎也不听使唤,不知道该进该退。
苏砚声乐了,看来江浸月对这个“危险的”帅气男子甚是厌恶,心下安定,连忙出言替江浸月解围:“你谁啊?江小姐说的话还不够清楚?让开!”
“你朋友?”男子冷冷地瞟了苏砚声一眼。
“是。”江浸月答道。
男子这才朝苏砚声伸出手,眼中也没了面对江浸月时的局促,恢复了凛然倨傲之色:“你好,我也是她的朋友。”
苏砚声没有和他握手,那人的手也象征性地仅在空中悬停不过一秒,便毫不尴尬地收了回去。
“早就不是了。”江浸月的话让男子的脸色为之一变,却依然不动寸步。
四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很是古怪。
“四位,麻烦走近桌前,这样更能观赏开鱼仪式。这次鳍合轩的老板小野先生亲赴中国,亲自掌刀,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过刀了,机会难得。”侍者见小野次郎身着和服,正缓缓从屏风后走出,连忙轻声提醒道,这才给四人解了围。
男子仔细打量了江浸月片刻,眼中难掩失望之色,轻声说道:“你好像变了。”
江浸月终于正眼看着男子,言语冰冷如寒霜:“是吗?这世上,只有利益,才是永远不会变的。”